“阿母...以后我们就要住在这个大房子里吗?”
年幼的卫文君仰起头来,怯生生的询问道。
卫媪正在为小女儿哺乳,听到儿子的询问,她神色亦是茫然,她打量着这座小屋,太子在外设府,这府邸占地极大,分外内院和前院,前院里都是那些投奔太子的年轻才俊,当今太子有爱贤之名,用人不论出身,甚至更偏向于那些寒门和贫苦出身的士子们,而且能做到礼贤下士,知人善用,在士子这个群体里拥有着极高的名望。
很多名士都纷纷出身来辅左当今的太子,他的名望比起当初的刘盈不知要高出了多少。
世人都说,一旦太子正式登基,他甚至可以将全天下的官吏都换成自己的心腹....这就能看出太子身边到底聚集了多少英才。
而在后院里,则是有太子的家卷,太子还年轻,只有一妻一子。
而太子妃在得知她们这一家的情况后,特意在内院里为他们安排了住所,房子并不大,但是比起原先所居住的地方,不知好出了多少,最重要的是,她们再也不用挨饿了,就在刚才,太子妃令人送来了很多粮食,肉,水果等等,说是给她的孩子补一补。
卫媪此刻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自从良人病逝之后,生活几乎摧毁了她,紧靠着她一个人的差事,压根养不活那嗷嗷待哺的四个孩子,有人劝她丢掉几个女儿,只留下长子...也有不怀好心的人来接近她,一副大义凌然,救济贫苦的模样,心里的想法却是那么的肮脏,不过是看上了她这个美艳的寡妇而已,卫媪拼死拼活的做事,可无论如何,钱财和粮食总是不够,到最后,她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尊严,丢掉一切,只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
看着自己那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卫媪便已知足,起码没有让他们吃苦。
在这个夭折率极为恐怖的时代,能将四个孩子拉扯长大,让他们如此健康结实,是非常的不容易。
直到今天,这苦难的生活似乎放过了她,太子看起来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虽然也是大义凌然,救济贫苦的模样,但是他对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图谋,与平日里那些对自己许下一万个承诺的人并不相同。
“是啊,以后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了...再也不用离开了。”
卫媪很是认真的低着头,看着自家的长子,原先良人想要给儿子取名为卫长君,可因为要避讳,将长字改成了文字,这个孩子很乖巧,模样类母,就是因为从小受到欺辱,故而性格有些内向,不喜欢说话,没有什么朋友。
“文啊...是太子殿下救下了我们,往后我们再也不必受苦了...你必须要记住这恩情,不可不报答,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
“你是家里的长子...要承担起更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卫媪皱着眉头,心里闪烁着诸多的想法,她对儿子寄以厚望,如今在太子身边,或许可以为他谋个前程,不过,自己还是要尽快的了解太子府内的情况,太子已经帮了自己,也不能继续开口求他,但若是有机会,还是要让自家孩子能读书....
次日,天刚刚亮,卫媪便急忙去服侍太子妃。
太子妃看到她前来,很是惊讶。
太子妃知道照顾孩子是多么的麻烦,便给了她一个缝补的差事,让她在屋内办事,多去陪伴自己的孩子,卫媪自然是再三拜谢,随即她又拜见了其余几个府内老人,言语毕恭毕敬,没有半点失礼之处,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很多事,在得知前院里聚集着大量的年轻才俊后,卫媪又有了主意,她将长子叫来,吩咐他没事的时候便去前院玩耍,不求他能被人看上,但是听一听这些读书人的话,总归是有好处的吧?
除却府内的事情,在外头,她也有事要处理。
将孩子交给了府内一个老妪帮忙照顾,她则是以购置家当的名义离开了太子府。
走到了熟悉的平阳侯府所在的地方,她悄悄的在一处路口等了起来。
等了许久,方才见到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卫媪则是熟练的上了车。
这车也算不上有多豪华,仅仅是中人之资,车内的人就有些不同了。
车内的人年纪并不算太大,模样倒是很俊美,留着很好看的胡须,身材极为高大,生的一副好皮囊,倒是与年轻时的曲逆侯有些相似,神色有些冷澹。
“郑君....”
卫媪颤抖着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位郑君,全名郑季,河东平阳人,是当地的一个豪族,这次因为晁错打击豪强的事情,这人来到了平阳侯府,他们与平阳侯府沾点亲,想要通过平阳侯府的关系能免去灾厄,这位被族人寄以厚望的年轻人,来到长安后,顿时就被这长安的繁荣给迷住了双眼,家族的嘱咐似乎都忘了个干净,整日在各地玩耍,凭借着那不错的皮囊,屡屡得手,玩的不亦乐乎。
而在平阳侯府,他认识了这位美艳的寡妇。
郑君的口才极好,能说会道,趁着对方处境不好,顿时开始了全方面的进攻,卫媪并没有急着答应,因为这位郑君似乎已经成了家,甚至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这件事在平阳侯府内,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不过,大汉跟后来是不同的,此刻社会风气极为开明,年轻男女常常野合,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至于寡妇,也没有人会要求她们守寡,再嫁是寻常事,就是嫁给皇帝都没有人多说什么,反而是因为她们证明了自己的生育能力而备受欢迎....当下的女性可以曲开店,抛头露面,基本上都不会遭受到什么指责,没有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也没有说妻一定要遵从良人的,从父从夫从子什么的都不存在。
甚至,在这段时日里,因为吕后的强势,女子的地位一升再升,拥有了更高的地位,女子拥有私人财产,从不从属与良人,哪怕离婚了也要分的清清楚楚的。
刘安想要解放女性劳动力,在宋明看起来是完全脱离了时代并且非常荒诞的事情,可是在汉初却不是...只能算是略微激进,不能说是荒诞,有的东西,并不是越往后就越进步的。
郑季此刻有些恼怒,自从来到长安后,他在哪里都是“大杀四方”,从没有失手的时候,怎么到这个女子这里,事情就迟迟不能成呢,自己几次试探,都没能得手...她看起来对自己百依百顺,可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却不肯从之,自己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强上不成?那不得被拉出去弃市吗??
他本来也就是一时意起,迟迟不能得手,心里也不由得有了厌烦。
“我听闻你离开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对你一家有恩,何以如此呢?”
郑季皱起眉头,直接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卫媪眼神有些暗澹,“平阳侯确实有恩,可平阳侯子...我早就想要离开了,只是因为有孩子们在...好在遇到了贵人,得以安生...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告诉您,往后我就不会再来这边了...请您多保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要再那般狂饮,还要善待家里的妻....”
郑季愈发的不耐,挥着手,“知道了,贵人是吧?”
卫媪再次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其实,卫媪并不厌恶这个男人,虽然他与那些向自己作出承诺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很好看啊!
就是那些男人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有他一半。
“是哪家的贵人啊?”
“太子殿下。”
听到卫媪的回答,郑季一愣,随即惊愕的询问道:“太子看上了你??”
“太子殿下怜悯我的孩子,让我去服侍太子妃....”
卫媪急忙解释道。
郑季顿时沉默了下来,沉默了许久,脸上缓缓出现了一抹笑容,“这是好事啊,往后你和孩子们也就不必吃苦了,文君这个小子说不得就能读书认字,往后大有成就呢,真好,如此一来,我也就能放心了。”
“你是不知道啊...家里一直催促我办事,蒙受了大难,我在长安,只能以酒度日,不知所措...这算是我近些时日内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你要我往后如何放下你啊...我是那般的喜爱你。”
郑季这般**的言语,让卫媪顿时脸色通红,犹如触电,说不出话来,只是慌乱的说道:“请您莫要再这般言语。”
“我说的实话...唉,不过,你能得到安生,我便知足了。”
“既然是为服侍太子妃,那就不能耽误...你且回去吧,若是我想你了,便会派人去寻你....但愿还能有相见的机会。”
两人说了会话,卫媪就急急忙忙的逃出了马车,离开了这里。
郑季看着远去的卫媪,不知思索着什么。
驾车的是他的心腹,也是他家的家奴,此刻却笑着说道:“少家主莫不是真的看上了她?”
“其实,若是能纳为妾,倒也不错...她为人并不坏,也是真心在意我的。”
“少家主可莫要说笑,您那妻,可不是什么...”
家仆没有继续说,郑季却无奈的长叹了一声,他的妻仗着自己与平阳侯府的关系,平日里甚是蛮横,况且她又为自己生下了嫡子,想要纳妾还真的不容易。
“还是得做个尝试啊...太子妃的身边人啊...她是擅长照顾孩子的,而太子的孩子年幼,说不定就让她来照顾,皇长孙啊...这是机会。”
家仆没有再多说什么。
.........
刘安处理好了府内的琐事,急急忙忙的前往厚德殿。
这次的事情还要给阿父一个交代。
刘安赶到厚德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吕禄正在厚德殿门口,看到太子前来,没有半点的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前来,笑着拉住了他的手,“怎么才来啊,陛下已经等候了许久,快进来吧,陛下正在吃饭呢。”
刘安急忙走进了殿内,就看到阿父坐在桉前,大口吃着肉,看到忽然走进来的安,刘长头都没有抬,继续吃着肉。
刘安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呜~~~~”
忽然,刘安听到了一声呜咽,刘安大惊,抬头看去,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平阳侯子曹奇被挂在了墙壁上,鼻青脸肿的,嘴里还被塞了什么,他用力的挣扎着,却也没办法下来,眼里挂着泪水。
刘安目瞪口呆。
“这厮不当人,居然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今早就被我抓进来一顿打...古人云,竖子不打不成器...犹子不教,姑父之过也...兄长在病榻上,我就亲自来管教他一二。”
刘长说着话,再次看向了那竖子,大声的质问道:“你这竖子!
知道自己的过错了吗?!
曹奇急忙点着头,脸色满是惶恐。
“居然敢不回话,不认罪是吧?好,那就继续挂着!”
刘长这才看向了刘安,“还有你这个竖子,我让你去处置那几个人,你居然敢私自赦免...当真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刘安低着头,解释道:“阿父...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私自赦免他们,也不会引起什么影响,若是他们闹得众人皆知,那是一定要杀的,不然不足以服众,可如今来说,赦免他们的好处大于惩罚他们的好处....而且,儿臣也有自己的难处,像阿父可以将奇挂起来殴打,可我若是打他,难免会背负苛待外戚的恶名...到时候,就是一群大臣前来劝谏,处处受制,若是以此弄得外戚离心,那麻烦就更大了...”
“怕什么,先打了再说!”
刘长可不在乎这个,他又吃了几口肉,却没有再问罪赦免的事情,“吃点肉?”
“已经吃过了。”
“迁呢,最近怎么都不带来见我了?”
“怕受了寒...”
“那也对,那还是莫要带来了,我自己去看。”
“唯。”
“听闻你还收了个侍妾?”
“不是这样的,阿父有所不知...那人是....”
“他都挂在这里了,我能不知道吗?也罢,你既然把人带走了,那就好好安排,照顾四个孩子不容易,多照顾些。”
“我知道了。”
刘长这才抬起头来,抚摸着胡须,“有些时候,我总是觉得历史自带某种能力...我明明迎娶了不同的人,却还是生下了你们这四个蠢物....甚至那时取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那本书,叫什么?大汉鸿烈对吧?当真是不可思议啊...”
刘安只是狐疑的看着阿父,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阿父,我还不曾完成,只是完成了其中几个篇章,我想的有些多,总是觉得不太满意....”
“那就多去修改,总能写好的,到时候别忘了让我挂个名,知道吗?”
“唯!
刘长终于吃完,用衣袖直接擦了脸,不悦的说道:“今日你就是不来,我也要派人去叫你的....你们黄老到底会不会管人啊?”
“啊?”
“当初浮丘公治理太学的时候,虽然太学生不安分,但也是人才辈出,百家争鸣,怎么你们黄老一上台,就弄得太学乌烟瘴气呢?全力打压其他学派,其他学派的弹劾都到我这里了!
你还有脸说什么兼容百家呢,你们连个堪舆家都容不下??那个堪舆家的叫什么来者,罗什么的,他要请辞回家了,刘戊亲自上书来说了这件事,王高这老头,他是不是也想挨上几顿打?”
刘安顿时觉得头疼,他无奈的说道:“阿父,这些时日里我一直在忙着设州的事情,不知太学里闹出了这般大事,王公却是有些....我会尽快处置的。”
这不是黄老出了问题,而是人出了问题,就是让儒家再次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像浮丘伯那样能放下成见,一心治学,海纳百川的就那么一个了,其他学派的大家,哪个没有私心呢?哪个不敌视其他学派呢?
刘安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有了想法。
“阿父...您觉得若是罢免了王高,让申培来治理太学,会怎么样呢?”
“那就会儒家兴起,打压黄老诸派。”
“若是让陈陶负责呢?”
“那就是墨家兴起。”
刘安笑着说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认为,重要的不是哪个学派来治理太学,而是什么样的人来治理太学,当初的浮丘伯,可以算得上是学问和道德的圣贤了,在他的治理下,太学得以兴盛,儿臣以为,如今的大汉,论才学,没有能超过阿父的人,论道德,阿父更是其中圣人,尧舜禹的德行在阿父面前也是不值一提,阿父何不自己来担任太学之令,成为所有太学生的老师呢?”
刘长一愣,“我??治理太学??”
“其实,太学的治理是要奉常来操办的,太学祭酒并不必亲自治理,若是强行插手,就会如现在这般,倒不如阿父直接以天子身领太学大祭酒....除却阿父,还有什么人能配得上呢?”
刘长被这番话说的心情大好,忍不住仰头大笑。
“说的好,读了这么多的书,总算是有了长进,起码诚实了很多...就听你的!”
墙壁上再次传来了呜咽声,刘安看着曹奇。
“阿父啊...平阳侯子体弱多病....”
“所以呢?”
“不妨多挂会锻炼下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