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顶嘴?!”
“撅起来!”
卫文君擦拭着眼泪,委屈的撅起了屁股,卫媪挥起木棍,又是打了几下。
“你个竖子,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开始惹是生非了是吧?那公主是你可以招惹的吗?你是想要害死我们一家人吗?!”
“我不曾招惹公主...是她将零嘴送给我的....”
“还说没有?那太子殿下多么好的人,他还能骗我不成?他都说了,让我好好管教,难道他这般的人物还会故意对付你这竖子吗?!”
卫文君满脸的委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卫媪看到他这般模样,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木棍,随即坐在了他的身边,摸着他的头,认真的说道:“孩子啊,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考虑,但是有些人是我们不能去特意亲近的,太子对我们有恩,心地良善,若是我开口求他,他肯定会安排你去读书,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殿下没有义务要如此对待我们,我们不必去讨好殿下,只要不让他厌恶,便足够了。”
“公主那是什么人物啊,陛下的心头肉,备受宠爱,我在服侍太子妃的时候,就常常听到她们谈论....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可以亲近的啊,你要记住自己的出身,我们世世代代都是与人为奴的,是最卑贱的了,你怎么敢去特意接近这般尊贵的人呢?”
“阿母...我真的没有特意去接近,是她拦住我,逼我去吃的,她还说不吃就要揍我...”
“无论你是不是故意的,都给我记住喽,往后见到她,就给我跑,不许再说话,更不许吃她的东西...”
“若是跑不过呢?”
“那就跪下来请罪!看都不要看她一眼!”
“我知道了...阿母。”
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卫媪颇为无奈,继续揉着他的头,感慨道:“你也不要怪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人与人之间,那是不同的,我们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在这院落里,你哪怕是见到一条狗,都得行礼拜见...我们的命,或许还不如那猎狗...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这个道理,往后见到了人,一定要行礼,好吗?”
“嗯...”
“文君啊...如果我给你找个阿父,你愿意吗?”
卫媪试探性的问道。
在这些时日里,郑季时不时派人前来,跟她亲近,隐约有想要纳她为妾的想法,卫媪并不愚蠢,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如今自己是太子身边的人,虽然只是家奴,那也是太子家奴,这身份在外头可就不得了了,哪怕是那些地方的豪强,面对太子家的奴仆也不敢说太过无礼,况且现在豪强的日子不好过,当初他们为了巴结平阳侯,都是如服侍长辈般服侍对方,这太子不知比平阳侯尊贵多少倍,对方如此作态,也是能理解的。
卫媪心里虽然清楚,但是也并没有而怨恨。
她并非是纯情的待嫁女,经历了这么多,什么都看清了...其实郑季这个人挺不错,家里有钱,不算大富,但是衣食无忧,本人长得高大帅气,脾气很好,从不动手打人,会讨人欢心,若是跟了他,也不算太坏...但就是有一点,他的妻姓曹,听闻是个非常蛮横的人,总是欺辱良人,弄得郑季都不愿意在家里住,常常外出找乐子。
若是为他妾,大概是真的被要欺辱吧。
不过,自己在太子府当差,太子和曹家是至亲,或许她也不敢轻易羞辱自己?
卫媪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卫文君听到卫媪的话,顿时就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摸索着从衣袖里掏出了几枚钱,“阿母...我可以养你的....”
卫媪大怒,直接一耳光打在了卫文君的脸上,“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前日帮前院的一个大兄清扫了屋子...是他给我的...”
卫文君眼里含着泪,低声说道。
卫媪心里一酸,急忙抱起了他,“我知道了,知道了,不找什么阿父了,你来养我...我就等着享福...等着享福。”
卫媪又安抚了许久,让卫文君停止了哭泣,卫文君开始喂两个妹妹吃饭,而卫媪则是给最小的女儿哺乳,一家人吃饱了肚子,卫媪准备做工,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卫媪大惊,警惕的拿起了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才放下了剪子,急忙出去开门,有几个人站在门外,其中还有个侍女,为首者正是太子。
卫媪急忙行礼拜见,“不知太子前来,恕罪。”
“无碍的,我就是来看看,孩子还小,可不要打坏了...”
“多谢殿下关心,这竖子不成器,我已经教训过了,请您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
卫媪便让卫文君出来,看着这小子那红肿的脸,刘安不由得点着头,嗯,挨了揍就好。
卫媪解释道:“我家孩子还小,不知礼法,公主拦住他搭话,他居然也不知行礼避讳,请殿下责罚!
卫文君勐地想起阿母的吩咐,急忙跪地行礼。
看到这竖子如此恭敬的模样,刘安却冷笑了起来,人情世故如此熟练,还敢说不是特意接近??小小年纪就敢来拱我家的白菜?岂能饶了你?!其余几个人看着卫文君的模样,却点着头,这小子还是挺有礼貌的,不错。
“孩子多大了?”
“五岁。”
“五岁啊,也不小了,为人母,不能总是溺爱,得让他学习,才能成大事...这样吧,往后就不要让他继续在后院里闲着了,去前院吧,我会给他找最好的士子来教导他...”
卫媪听闻,心里大喜。
她急忙拜在太子的面前,激动的声音都走了样,“家奴之子,岂敢进学?”
“无碍,总是在后院里转悠也不是正事,还是读点书吧,知道些礼义也好。”
“多谢殿下大恩!
卫媪再次推了卫文君一下,卫文君却是晕晕乎乎的,也跟着行礼。
很快,太子就离开了这里,卫文君怯生生的跟在他的身边,眼神里满是茫然,刘安打量着这小子,怎么看都是一副奸诈小人的嘴脸,极是不顺眼,阿父说的果然没错,小小年纪就这么一副奸贼相,是要好好管教的!
两人来到了前院,刘安看了看周围,忽然笑了起来。
“田由!
你过来!”
正手持文章,对着左右怒斥的暴躁文士收起了文章,走到了刘安的面前,行礼拜见。
刘安号称三千门客,其中有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晋昌等把八人最有才学,在三千门客里都是最杰出的,时人称为门下八公,而这八公里,以田由的脾气最为暴躁,与其余七个人都合不来,对刘安都不是很客气,敢大声反驳刘安,训斥他写的文章,他也是大汉鸿烈的主要修订者之一。
“你不是还没有弟子吗?这孩子叫卫文君,就给你当弟子吧,我可给你说好,要好好教导,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放纵!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读史书了,他还不认识字,你就按着最严格的标准来教导他!
田由一愣,打量着一旁的毛头小子,忽然冷笑了起来,“殿下,我可不知如何照顾孩子。”
“不用照顾,他阿母就在后院,你就负责教导就行。”
“我的学问,怕不是这样的小子所能继承的!”
“且用心教导,看他能学会多少....”
刘安都这么说了,田由也不好继续反对,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卫文君留在了这位老师的身边,太子笑呵呵的离开了,心情大好。
卫文君胆怯的坐在老师的面前,偷偷看着他。
田由勃然大怒,“大丈夫,岂能私窥?要看就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看!别一副做贼的模样!”
“唯!
卫文君被吓得声音都变了,田由这才拿起了书,“我今日教你一百字,今日你必须要学会,若是明日写不出来...呵呵...有你受的!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便是殿下的私生子,我也照打不误!”
卫文君皱起了眉头,大声说道:“我阿父乃是平阳侯府骑奴卫婴,我非私生!”
田由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还挺有骨气,就看你学不会挨打的时候,有没有这般骨气了...”
因为卫文君不认字,因此田由最初的教学还是得从启蒙开始,而他也确实跟他所说的那样,很是严格,在讲述字的同时,还要加上很多杂乱的知识,说的卫文君是晕头转向的,学了半天,光是挨板子了,东西反而没有学上多少。
到了夜里,卫文君回家的时候,卫媪就站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回来,卫媪格外激动,拉着他就进了屋。
“怎么样啊?学了吗??”
卫文君可怜巴巴的伸出了手,“阿母...那个老师打我...还说明日要是背不出今日所学的,还要打我...”
听到他的话,卫媪没有生气,反而是大喜过望。
“好!太好了!我们家要出个士子了!
我们家...”
卫媪激动的几乎要哭了出来,卫文君却询问道:“阿母...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跟公主说了话,所以太子才故意要害我,让那人来揍我...欺负我...”
“放屁!”
“太子殿下何等人物,还能针对你??让你读书,这是多大的恩情啊,对你严厉,那是为了磨砺你,现在多吃苦,将来就有大成就,文君啊...你知道家里的情况,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好好学习好吗?千万不要得罪你的老师,跟着他用心学习,阿母从未求过你,就求你这么一次,好好读书,你不是说要养我吗?若是将书读好了,将来就能让我过上富贵的生活了,我就不必再吃苦了,你的几个妹妹也是如此....为了我们,你要好好读书,好吗?”
年幼的卫文君并不能明白阿母此刻的想法,他擦掉了眼泪,坚定的点着头,“我一定会让你们享福的!”
从这天开始,卫文君就开始了读书的生涯,或者说是挨揍的生涯。
这位老师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卫文君整日读书,整日学习,却总是觉得学不够,老师的言语也是愈发的严厉。
田由看着手里的文章,“一百字你能错二十七个?!这就是你读书的成果吗?!若是不能学,便回你的后院去!
莫要耽误我的时日!
卫文君急忙行礼,“请老师莫要赶我走...我会努力读书的,我不能走...”
“你凭什么不能走!”
“我要好好读书,让阿母过上好日子...我答应她要让她享福的...”
田由沉默了片刻,方才不屑的骂道:“蠢笨,再去抄写三遍!稍后回去告诉你阿母,今晚就留在我这里,我白天事情太多,晚上再给你讲点技巧...”
“唯。”
卫文君毕恭毕敬的坐在田由的面前,低着头书写了起来,丝毫不敢怠慢。
田由尽管还在是破口大骂,但是眼神却柔和了很多。
“什么?!已经学完了启蒙第一篇??怎么会如此之快??”
刘安瞪大了双眼,听着田由的禀告,说不出话来。
田由得意的说道:“这竖子虽然蠢笨,却有我这般的老师,这速度怎么能说是快呢?一年之内,我要让他通经典!”
刘安顿时沉默了下来,幽幽的看着田由,“我平日里怎么没看出您这么擅长教导弟子?”
“主要是这竖子很勤奋,不像那些贵胃子弟,日夜勤苦学习,虽然没什么天赋,可勤能补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
刘安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方才说道:“身为大丈夫,岂能只学文呢?”
“张夫最近在忙什么?”
“他刚回府...殿下是准备让他跟着张夫习武??可他年纪还小,如此怕是要伤了身体。”
刘安再次沉默,“恩,那就等几年再说吧...我记得您的剑法也不错,可以先让他练练剑法,吃吃苦什么的,莫要养成了怯弱的性格,还是要多磨砺...”
“我知道了。”
“殿下,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对一个家奴之子如此上心呢?”
“这不是怕他走了歪路吗...不必多问。”
“唯!
............
“叫大姐!叫大姐!”
刘姈抱着怀里的小家伙,笑着逗他。
缇萦无奈的说道:“该叫姑母才对...怎么能称大姐呢。”
小刘迁并不知这些,只是咧嘴傻笑着。
刘姈顿时更加激动了,“大姐,你看他,我感觉自己在抱着阿父一般哎!”
“我又大不了他多少,叫我姑母,岂不是让我显老了吗?”
缇萦苦笑着,刘姈又问道:“我大哥呢?”
“去太学了,说是要让阿父当祭酒什么的...”
刘姈有些累,将孩子又递给了缇萦,“那我改天再来看迁...大姐,有时日来长乐宫找我,我现在都是在长乐宫,不回未央宫了...阿母总是要骂我...”
“唉,你也不要总是惹阿母生气啊。”
刘姈蹦蹦跳跳的走出了内屋,却没有急着回去,在后院找了起来,找了许久,找不到人,便又去了前院,前院人不少,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纷纷行礼拜见,刘姈也不回礼,目光不断的搜寻着周围,忽然,她找到了!
卫文君正在背诵着文字,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的刘姈。
那一刻,卫文君大惊失色,想起阿母的教诲,转身就跑。
“你给我站住!
刘姈急忙追赶,卫文君这次却没有听话,只是不断的跑着,显然,他是跑不过刘姈的,刚刚跑出了一段路,就被刘姈一个饿狼扑食直接扑倒,祖传的招法,一模一样,负责照顾公主的两个宫女都吓呆了,急忙上前将公主扶起来,免得公主直接骑在那人的背上,刘姈很是生气,死死拽着卫文君的手,大口喘着气,“你见到我居然还敢跑??啊?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公主乃是天下最尊重的人,仆不敢无礼。”
卫文君趴起来,随即保持着行礼的模样,一动也不动。
刘姈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整个长安,还没有人敢见到我后逃跑的,我可告诉你,你下次要是再敢跑,我就烹了你!知道了吗?!”
卫文君大惊失色,眼里满是惶恐,“公主饶命!我不好吃的...”
刘姈笑得前仰后翻。
“起来吧,陪我玩一会,你会玩竹马吗?”
“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当刘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在前院里玩的不亦乐乎,刘安再次眯起了双眼,第二天,卫文君除了田由之外,还多个师父张夫,由张夫来教他剑法,磨练他的武艺.....
太尉府内,刘姈激动的给自家山羊大父说起了那个有趣的孩童。
“大父,您是不知道,他可蠢笨了,玩游戏都玩不懂,总是输给我,哈哈哈,笨手笨脚的,总是摔伤...我从不曾见过如此蠢笨的人,但是他人还是很好的,我给他吃的,他都留下来要给家里的妹妹吃...他还在读书呢,不过读的一塌湖涂,字都不认识几个,反正没有我大哥聪明,我大哥似乎还挺喜欢他的,看到他总是眯着双眼,满脸的笑容....”
“哦...”
韩信眯着双眼,满脸的笑容。
其年春,大将军青出巴国,合夏王骑,大破安息,斩首虏四万馀人。
诸宿将上书称捷,太尉亚夫表其功,青拒之,曰:“愿为兄请封。”
————《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