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匹的穿沙马,仿佛洪荒境中生出的古兽,精致俊美的光洁轮廓,锦绣光耀,色泽明艳。
因为常年累月在酷烈的热沙风暴中生存,所以,个性烈火,从来无敛野性表达的的极端。
得得得……
哒哒哒……
一波又一波的马匹,从风沙中穿梭而过。这是白昼时光,黄沙中发生的盛况。
在达昂瑟侬亘古流传下来的风俗中,只要清晨时光听见马鸣声,真正的一天,才算新鲜开始了。
即便看不见马匹奔竞的身影,婆娑阳光,就像婆娑靓丽的马鬃,已经让打开浓沉睡意的生命直觉,将感官不着思索地点燃。
那些喷发热情的生命内火,总会伴着欢跳如风的快感,隆隆在感受中原始升腾。
清晨盛光的金沙,可不是健忘的空气。每一粒著风时不轻不重的落淀,有形可触的真实质感,一点儿都不压心。
马步和风沙是达昂瑟侬、达昂诺格、赫瑟侬拉……各个族部牧马人心目中最好的传说。这样热浪如火的辞格,只要拼叠成句,就是他们拜祝礼仪中的泥雕经本。
不过,这些经验老道的牧马人却知道:达昂瑟侬一带,这些富于传奇色彩的穿沙马,真正指的,就是风沙造化中,这些飙焰个性的野马。
他们说的,野马长缰,其意就是野马无缰。
在达昂瑟侬人的心里,那些风尘之子的野生者,属性接近于神灵。他们放牧时,宁可委屈躲闪,也不愿执意妨碍这些沙暴里、著风见旺的姿态。因为,出自大漠造化的性灵,会无形昭著各种不可知意象的奇妙发生。
“大马是达昂瑟侬的日志首句,置顶最上。来源于最好的刀,最好的黄泥,最好的泥雕匠,最好的启蒙师。”方石砌筑的达旺儿玛城楼,记事石柱上,就刻镂着这句古训辞令。
这些精致标题一样,至简的粗直刻镂,有形的字格,也是茁旺禾苗一样、无垠丰熟的灵魂。
当达昂瑟侬人粗大沾土的手,看见壮美的刻字石柱,豁落屈身致礼时,两掌相互有力搓磨,以净化手势时,那句话的力量感,就会从生命的感觉上,用略带烈性的动作表达出来了。
偶尔,他们会对自养的马匹这样说道:“看看吧,我豢养的宠,你们奔跑的经本,在那些穿沙马的身上刻着呢。”
所以,在达昂瑟侬牧人们的印象里,野生的穿沙马,就是灵性时空中的指津。可以形成族人生命的各种启迪和告诫——
是达昂瑟侬人敬畏太阳尊的判据,或坐骑。
是翻不完的风尘典故。
是旺族的有形烈光。
是晷格图腾。
是踩碎眼泪和黑暗的光锤。
是鲜艳似火的石榴花。
……
金沙,虽然是残酷风暴施虐的工具。但是,因为穿沙马的存在,在达昂瑟侬人眼里,残酷造化也是风物天华了。
因为,太多牵著生命激烈如戈的发生,这些生命的灵魂,总是统御达昂瑟侬大地万感的强大主频。这不就是活力不灭的渊源吗?
在冰塬大地的族部,虽然从来执信:手中握实的精铁和灵性不灭的族祭。但是,喜风喜马的达昂瑟侬人却深知:遥远的地方,那些独拔于冰塬族部的精真好马,就来自于——达昂瑟侬太阳神赐马的传递。
那就是:冰塬焠炼成形于野生境的野马,来自达昂瑟侬大漠风烟的穿沙马。
临春的大漠,一缕惊艳的色泽,看见的那个时刻,就已经呼唤来了——风沙大地上的整个春天。
响沙稍微粘著苦味风的热浪,色泽由深变浅,由浅变淡,渐渐的淡,就变成明亮的光芒了。沙域的色彩既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但是从来不会绝对的枯涸。
偶尔,那些惊艳簇生的花果,灵性而又弥足情味的欢朗水系,芳醇的巨树……总会不失机巧地、玲珑布置在最秀气的地方。无限美,足以摇曳触及灵魂感的生命。
在旷风里,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总会有达昂瑟侬口音传来的惊叹声——
“哦,来水了,来水了……瑟素里河来水了……”
“来水了,乌度嚓河来水了,可以撑渡的船漂起来了……”
“阿克索侬河涨水了,涨水了哦……还有富庶的黄泥……”
……
伴随着这些欢朗热烈的达昂瑟侬音声,缥缈在时空的芳醇呼唤,就像昭著阳光的歌唱。
那一刻,灵性欢嬗的穿沙马就会势从天降而降,哒哒哒……奔驰着,光线一样映射到那些水势见旺的河床。品饮新鲜涨潮的、生动的甘液。
看见那些饱饮于欢乐的水系,眸颗精亮,形俊健美的高卓马躯。达昂瑟侬人的心已经沉醉了。
无论是站立于城楼廊柱前的人们,还是纵情放牧中的人们,伴乐而欢,姿态和表情一同被阳光点亮成——蓬勃欲燃的春草。身廓和肢端长出摇曳多变的光芒。
那些肢节精朗、颀长、修饰般,耀然站立的飒爽穿沙马,自成各种崎岖俊俏的完美风格,精致走动、弹跳、奔腾……简直就是火焰缭绕、形成一串串的流丽诗歌。
还有,带著刀剑的武士们,只要看见耀目的穿沙马,贲力的手脚也会喜嬗抖动,生出风声。
“它们才是:最有力量装帧——达昂瑟侬俊手的铁戈。”
“泥雕古板箴言录里,刀字押画的真谛,每一个强硬的辞令,只配用穿沙马的形状来形容。一个字,就是一尊达昂瑟侬族的护城神灵。”
“城邦石柱记事的契,灵性最快跃迁的妙句,真该看着这些野畜来形容哦。”
“战车与高帮马队,就是壮美神尊的手脚。它们会完成最快的方寸切割。古传说:冰塬人和大海,是达昂瑟侬人眼中,恐怖的黑色石头和万丈深渊。可是,太阳尊为什么会把最好的精铁,设置在达昂瑟侬人的大地上?”
“金黄发亮、盈满甘汁的高颈之樽,精致雕镂的犀利马刀和金鞍,还有高峻的城邦石楼……都是装饰穿沙马匹的工具。”
达昂瑟侬武士们的荣耀感,似乎就是这样来的。
但是,武士们从来没有成功捕获过——这些惊吒如光的穿沙飞箭。
那些极致攒射烈性与力量的野马,是从恐怖沙暴中血磨的利器。感官火,永远不滞于层次的判断和逻辑的秩序。
响槌般的钝击,总是以质感的毁灭,惊现个然欢弹的不竭灵犀。
啊,风,从旷野掣来了。
饱饮沙域甘甜的活水,河的蓝波已经流灌生命体内,变成不衰竭的血液。
风唤沙,沙唤马……光亮流淌的火焰,又冲腾旷沙,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