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格的倔强,忽而在凝蝶萝眼里变得可悯。因为她那柔软的眸子,见不得一个生命姿态带血中捉刀走步的样子。
“哎……”她屡屡将目光遮起来,又屡屡不甘地回视过来,惶恐和悲怆时时折磨着:她恻隐不定的心情。
“凝蝶萝,我们是香颂唱辞班的。声音可以传达给神灵。所以,事情一定会按照我们祈求的方向发生,是不是?”
尔珠有意轻轻说话,意在将凝蝶萝心思引开。
凝蝶萝敏锐地眨巴着眼睛,更忧伤着低下头,“是与不是之间,猎司里迪的神给你准备了一百个回答。尔珠。”忽而,扶在尔珠的肩头,终于流下了泪水,嗔道:“这些可恶的……猎司里迪的刀子手哦……”
“对呢,每一个都自以为——疼痛感只是他们自己的。”尔珠说罢,侧过脸颊,默然不语。
拿格不再轻估眼前这匹黑色的火焰。他似乎突然间意识到:这匹磨熟的马,已然就是梭黎灵性延伸的一部分。
因为凌驾于高矗的马背上,梭黎拓放的姿态瞬间变作旺势奔腾的河流。更因为断绝恻隐心,顿时,飒然划长的刀弧带上萧索的疾风。
手感贲力的弹性,悄然配合上心灵的脉跳,让梭黎再次找回凌厉森杀中,以冰刀为器吒动的快感。
施力中,震动的手形,显化出暴绽血性的极致变形。
顿时,拿格感到袭心的风带着刺疼的锐意。
看来,梭黎真正成为猎司里迪的祭主,是有原因的。应该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状态。
猎司里迪的兽皮古卷里说:你自己以为的真实,仅仅是古老神灵让你意外看到的一部分。而且,还包括错觉在内。
这一刻,仅仅一眨眼。这句话忽然跳进拿格自己的脑海里,驱之不离。
拿格冲竞中,猛地摇动脑袋,抛开困惑,。笃定心根。他根本不习惯接受:对垒中,任何人对自己造成的压抑。
“我只认识踩着蓝刀走过去的脚!”看着怒焰如炽的梭黎,拿格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说给手中的这把刀——听。
尽管一时被梭黎的强势扭变了感觉。但是,所有这些出自感觉的东西,就是刚刚放置在结实铁砧上的块垒,还没有被自己最猛的钝力敲打。所以,在拿格心里依然弃之虚无。
拿格知道:梭黎最愤怒的时刻,暴露的就是心灵内潜的那个真实。所以,他更加不愿收束力量。
梭黎兜欢步辇玲珑弹跳的“怒墨刹”。身形弓弩陡然蹙紧。狂幅颠荡的马背,载动驱力中势能飙升的梭黎。人与马合著,将攒杀的力量锋芒摧至狭小的冰刀上。
因为拿格的存在,冰刀似乎骤然有了目的。刀锋闪烁寒霜色。
拿格随之热力火燎。那种触锋焕然腾奋的蓝刀,已经散发熏腥与烈呛。
嗜战的震动波中,仿佛沿刀怒射出一道脉冲。拿格倾斜飒划的蓝刀,自下攒上,直袭冰刀长线条飒划的势能。
蓝刀和冰刀猝烈相磕。放射出萧杀的精铁长鸣,已经袭透人心。那种质感穿越心脏的飒划,让人痛承,并为之挛颤。
只有在族战中才会经历血洗的悲壮情景,瞬间,就在仅仅只是两个人一匹马的战场上,残酷呈现。
真质之刀,销蚀掉——任何情味弥留、修饰成的花边。激烈溅射的怒风与光刺,将拿格和梭黎逆向逼开来。
在拿格的心里,梭黎的冰刀是犀利的三角蛇头。超前攻击点,已经逾越蓝刀强韧设置的界限。
在梭黎的心里,看似迟滞的钝化蓝刀,紧锁法格如链的定位,断掉了冰刀飒冲的风凸。
于是,惊诧中的两人同时怒目相怼。相互折服对方高傲的意志。
但是,拿格明显感到:较力中的冰刀,似乎其中蓄力刚刚打开了一半。蓝刀就像一块磨砺的石头。
而且,冰刀进攻时粹力而蹙小,更让他感到梭黎性灵张力的升腾。
所以,拿格感到:梭黎其实就是掌控动态攻中的主刀。就像祭祀中的祭主,不可被护祭或护法所交换。
拿格并非不承认这个祭礼的事实和格式,只是不肯承认梭黎。
梭黎攻得越猛烈,拿格越想用蓝刀否定他。所以,心里一点儿并不感到发怵。虽然被惊到。
梭黎不显慌忙。他优柔地挽动臂膀,调转“怒墨刹”——盘亘了一个光滑的圆。
俊健而高拔的“怒墨刹”,交叠光亮漂亮的马腿,骄态曲折着美观的身形线条。散逸着贲力之后精致连贯的步韵,一绽造型生动的流光。飙起如旌的风鬃长线,并烈性长嘶着。
梭黎微微侧转面颊,看了拿格一眼,道:“猎司里迪的护者,本来就不会是祭礼所指中的目的。”
拿格站定原地,毫不客气地昂头,喝道:“你还不配高踞马背,像龙耶柏那样说话。”拿格说罢,手指梭黎,又道:“护者刀不能直指祭礼的目的。但可以戮灭傲慢行祭的动作,包括错误的人!”
梭黎顿时盛怒,满脸变得赤红。那种被激怒的神态似乎因为剧烈承受,而让他动作牵强到畸变。
“你记着,给你说话的将不是猎司里迪护佑的神。应该是这把刀。拿格!”
“梭黎!我再提示你一句:这儿更不是你行祭的道场。”
“是的,更不期望是。这一刻,你距离猎堡的龙耶柏尊者很遥远。我还以为:上次龙耶柏出手的重拳太轻了呢。”
拿格听罢,愤怒已经让他变得浑身战栗起来了。他仰面,孤独抽动的脸朝向太阳光,一仰。饮噎下最后一口腥味的血沫。目光变得精光闪亮。
他双手合握,执掌起泛光的蓝刀,慢慢竖矗。
“有不怕死的人?”拿格道。
“也有不怕人的刀!”梭黎道。随即又附著一句,“说真的。我梭黎早就想要教训——你这匹猎司里迪的劣马了。”
拿格再也控制不住:姿态被激怒时形变的模样。他仿佛突然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袭击那样。痛苦扪胸而跌退几步。
随即,嘴巴喷出一团黏血。
“拿格!拿……格……”凝蝶萝忽然叫啸着,冲到拿格面前,想要一把拽定颠晃中、站立不稳的拿格。
拿格半俯着脸,剧烈咳着喘息。随即驱开手臂,生硬地将凝蝶萝推开。
“我只记着你曾经护着的一个人。已经不清楚你究竟是谁了。”拿格吃力道,目光凶而烈。
凝蝶萝重重地将背靠在冰冻的红杉树杆,遂身躯一松,倒在地上。
凝蝶萝悲伤匍匐状,仿佛呜咽的河水。她挣扎着起落……痛苦翩翻的两只纤手,无力地飘转着落堕。发白的面颊,哀极而变得发僵,极致显出:快要消失一抹凄丽含泪的痛苦微笑……
尔珠见状,惊怵地赶上。她极力挽住凝蝶萝的胳膊……不及站起来,无声的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
“冰塬大地的女子,心就是这样伤透的……”尔珠半跪着,呵拥凝蝶萝,垂落的头再也不愿抬起。
她羞赧地红着脸,好像拿格推倒的,不仅是凝蝶萝,还包括一个可怜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