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塬到了暮春。
大地上,黑暗土壤丰盈美丽的厥子类植物,虽不是长藤蔓生。但是在古老干净的土地,无尽簇生的野翠,以绿光洇染了无尽极、碧嫩的模糊色。
拙土雕琢出的新鲜生机愈日蓬隆。太阳光著低矮草木燎燃般旺盛的尖芒。持久寒冷中走过来的绿植,已经完全铺陈了生机。
贴膘的壮马,在好草丰盛的季节,散发着健旺彪悍的野性。
无论是猎司里迪,还是冰卢厝、盾马、羽焰火、图兰、仑陀和埃盖尔赛……健壮的马匹哒哒哒奔腾,形成空间音声铺陈的底色。
这些欢腾跃动的马匹,形成大地随处流动的玉色河流。舒缓地流淌着吉祥的光亮。
冰塬人喜欢将暮春临夏的时节唤作马月。就像遥远的迦檀人将时令分为雾光季、新荷季、雨季……带着时令鲜物一样的称呼,摹化岁月感。
洪叠迩厝当天的新祭完成后,豁落步出宫殿。一个人独自走在大地渐渐熏热的旷风中。
他只是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着,微微俯首。魁梧身躯随着豁豁走动,呼呼生响的风,虽然不甚。但是浩发纷然披散开来……
一绺绺飘骋着飞动,仿佛无数散乱扭曲的蛇头,敏翘着婉转萦绕着贲动。
此时的他是孤独的,孤独其实是他所愿。莽撞的不避势,让他猛步拓足,仿佛一道僵硬倾斜的石崖。凛冽而料峭,让形状飒划锋利突兀的侧棱。
大地上静矗的马匹,似乎已经感受到那种唐突不协调走动时,随身携带的烈煞之气。
伴着洪叠迩厝的走动和接近,群马轰烈响起步辇哒哒哒交辙起来的大地狂风。马,奔腾起来了。
洪叠迩厝猛地驻足。他不慌不忙地褪掉两只沉重的船靴,仿佛简化手脚装饰的武士。
他干净利索地搓擦交错的两手,仿佛仓促间磨砺两把交错的刀。飒爽而响的破风声,在极短暂长度的猝动间,明亮响起时,浩然奔腾拔足的他,一经飞奔起势,已经将一匹奔竞的马匹,变成坐骑。
断面式不连贯的频闪状显形,仿佛一个不需要完整连贯姿态、神灵法相的显化。
“午时旺力的马就是一头怒兽,我们站的既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初音度。”修武从宫殿的一个侧门出现,他对身旁的一个铁骑道。
“冰卢厝的法护,是这样。我感觉:那样的姿态和暴戾,在预言着一场马祭。”初音度用手搔搔脑袋,“饰尊即便没有说话,其实相由心生,那是断音符刹迩森戈。”
初音度虽然就是冰卢厝的一个铁骑,但在冰卢厝护祭修武的眼里,他是冰卢厝铁骑中,唯一没有碰到过的灾障的士奴。
曾经,冰卢厝宫殿遭地精火人马踏戮的时刻,初音度是唯一没有遭受:地精火带着死亡恶咒踏戮的幸存者。也是冰卢厝船鼓与盾马巨帆那场暴风雨后的海战,先锋船鼓上的弓箭手。
就是他举弓要射杀普雷撒的。幸运的是,没有遭荷东的锚爪抓掉脑壳。
他是在盾马法寨泅渡逃命的,后背带着两支箭逃回的一个“活口”。却是被猎司里迪的猎者,从森林狼群的口中拽出来,交给冰卢厝人的。
“大难不死,就是冰卢厝神灵留下的福。”这是饰尊洪叠迩厝看着他说的话。据说,这是冰卢厝最大的笑话。因为那时说这话的洪叠迩厝是海笑的。
在修武的眼里,初音度真是活得值了。
不过,在与初音度认识之后,武者修峻不再认为:那是简单长着一个脑袋的卑奴。而且,他辨鉴祭主堡珈珥的音声法秘,比祭祀侍者恰卢利更加敏捷和善断。
甚至,修武从他那儿确知:冰卢厝祭者堡嘉珥的祭礼司仪,有比他护祭知道的还要完整的道理。初音度口中祭祀清晰的真实境,足以让修武感到恐惧。
“大地上根本就没有偶然的事。那是神灵真实存在的一部分。”修武曾把自己兽皮裘衣上的箴言看罢,说:“初音度就是那句话的月光注。”
月光注,是冰塬大地上古老传说中,完美解释经本的修辞尊。据说,只有月光注的精校,可以穿透大地和天空。
冰卢厝祭主堡嘉珥说过:兽皮古卷上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月光注就是神灵唯一的阶梯,是与古卷平行存在的一部分。
猎司里迪龙耶柏也说过:冰塬大地上的祭祀礼,无所迷惑时,就在接近月光注。那时,祭礼司仪就可以站立在猎司里迪和冰卢厝最危险的浮桥上——成为真正的祭祀巫了。
“刹迩森戈?冰卢厝的断音符?”修武回折目光,冷冷地看着初音度,“那几乎是冰卢厝祭祀司仪法句中,才会使用的禁忌辞。”在修武看来,那些冷酷穿凿格式,简直就是修饰死亡的一部分。比咒辞看上去更令人恐怖。
在修武作为护祭的感受里:冰卢厝太阳神祭中,那些芳爨盈口的檀香味儿的熏染修辞,全都是喜嬗热烈的灵魂祝句。随感,生命总会变得华饰婉转,骨肉生泽。
“祭,丰隆了万感。”这是修武经常会听到祭主堡嘉珥开祭辞时,常常要用到的铺垫辞。尽管这些话根本就不是祭礼司仪格式中的一部分。
作为护祭的他,总是将那些接近虚词的过渡言辞,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删掉。但是,在他感受里,这些无用的话,要比刹迩森戈好太多。
“护者,我不是故意的。甚至饰尊比我说的话……”也许因为忌讳,初音度敏感地收紧了自己的嘴巴。
只见此时的洪叠迩厝仿佛沉重压马的一块黑石。他甩动暴躁的马鞭,抽动时,鞭梢儿似乎带着烈焰和风雷。随鞭轰然响动的风,仿佛一道闪电。形勾惊乍,裂音紧促。
那种不堪一闻的简粗爆响,让看着的人会感到不可猝防。足见,此时的洪叠迩厝是真正愤怒的。
顿时,修武心有顾忌,怯懦地低下脑袋。没有像平常那样说太多的话。
他敏感:自己此时说的每一句话,即便远在天际,似乎饰尊洪叠迩厝也能够听得到。
暴躁嘶鸣的马匹,蹄声仓促简短,变音频繁。那种马步熟稔规则感的谐律长步,已经听不到了。仿佛旷野上奔腾的,根本就不是一匹马,而是烈性扑食搏杀中的一只凶兽。凌厉迸溅的石砾飞射的鸣声,划响生飒的、无规则的怒风。
惊动的马群顿时风起云涌般、变作滚滚翻腾的浊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