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蝶萝抬起头,让阳光铺满柔和的面颊。舒绽的眉线似乎变得弯而长。姿态苏醒了似的,鲜活不少。
她和尔珠轻盈地对视一下,眸颗瞬间变得粹亮而发光。
梭黎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身躯凝滞了一下,他似乎犹豫那样,迟疑了片刻。垂下头,满面通红。但是,梭黎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凝蝶萝、尔珠、勒琉赛回头看向沉默的梭黎,为之震惊。
龙耶柏仿佛不愿打破界限。他右手驻杖,僵着。左手打开一半臂弯,开阖状。那种呵护状态的矜持,显示出端严和敬畏。
“紧承上句,我说:猎司里迪的祭主!为了表示我忽然到来的不顺。愿——”
龙耶柏半屈的左手,指向天空明亮到发白的太阳,“那是点亮在空间,照耀一个助祭说话的原因吧。我祈请:太阳尊以光明照见我的心。以见到:我接下来说的话,是与心照应的。这样,猎司里迪的助祭就会充满力量。”
凝蝶萝掩饰一下眼睑,“哎,我真的不忍心听下去……龙耶柏说的话……”
“是的,猎司里迪祭主的新名字,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尔珠斜睨一眼梭黎,道,“眼前的祭主,还不该是——被人尊崇到那样的地步。”
“除非他那声音苍老到——让我想起雪一样的白发。”勒琉赛附和道。
梭黎依然背对着龙耶柏说话的方向,踩在拿格手腕上的那只脚丝毫没有挪开。
他冷静地看着大地,“我还没有履行完整一个祭祀者的誓言。”
“你完整的誓言,就相当于完整地要了拿格的命!”凝蝶萝忽然气愤地扭头,看着梭黎。
“你……”梭黎生气地直视凝蝶萝,“凝蝶萝,我知道你的恻隐之心。但是,你没有必要替一个赌誓的人——随意变辞。”
梭黎说罢,指着倒地的拿格,“除非他亲口说出愿意毁言的话。”梭黎说着,手指脚下的拿格,“你只要说道‘愿意’倆字,我立马撤回我的脚。否则,我照样从你的蓝刀上踩过去!”
拿格虽然一只手被箍着,然而,毫不驯顺的姿态,疯狂扭曲着,仿佛一只鼓动铁脊的猛兽。
“只有蓝刀看得见:你那私意自设的道场。所以,作为祭主,你的话其实就是不干净的。”拿格大声道。
梭黎听罢,勃然震怒,恨不能一个手相刀,立即劈了拿格的脑袋。
他狠狠咬咬牙,脚尖较劲……
顿时,拿格疼痛喘息着,身形鼓力而翻滚,连贯的呻吟让人不堪忍闻。
“梭黎……祭主哦……你就饶恕过拿格。都是我祸口引出来的灾难……凝蝶萝不再违反你意愿说话了……只求你饶恕我刚刚说的话,把惩罚施在我身上,这不关拿格的事……”
梭黎似乎猛地头痛欲裂,他左手五指岔开,扣在头顶,以痛苦的抓紧,抵消判断的疼痛感。吓得尔珠扑通跌坐地上,呜咽着,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勒琉赛缓缓低垂双臂,眼睛瞬间变得无光。目盲似的走动着,额头被树干碰得淤青,疼的两只手只会胡乱摇晃。
龙耶柏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沉思那样,俯低白发雪染的头,或微弱或厚重的喘息着。那样的呼吸声,好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古纪传来,喑哑、苍桑、颤动……
龙耶柏平静地抬头,看着梭黎铿锵耸峙的脊背,“你和拿格的誓是干净的,祭主!龙耶柏不会超前再走近你一步路。因为,你的脊背已经回答了:我后面要说出来的所有话。”
龙耶柏说完,缓慢转身,微微垂落的目光,仿佛红杉树枝坠落的冰挂,再也没有了捡拾得起来的那种完整了。那种目光落翔,带着无声的破碎,让他表情一瞬间变得僵滞而苍寒。
龙耶柏没有再说一句话,默默沿着原路,走向冰封中的红杉树林。
那匹栗色的马,似乎不堪重复陷进冰冷的世界,咆哮着飞拔前蹄,攀跃得很高。陡直的脊梁,仿佛一把矗起的刀。
随着暴怒的嘶鸣,栗色马还是弯折身躯,跟随在龙耶柏的身后,走向冰封的深处……
整个空气仿佛突然凝结了,空气里静哑得没有了一丝音声。
凝蝶萝、尔珠、勒琉赛斜歪地倒在地上,变成一根根瞬间折断的枯木那样。仿佛随着龙耶柏的走离,空间已经被带走了生机。
只有梭黎僵硬地孤矗。一动不动,仿佛插地的一把冷刀,闪耀着冷酷的黑色。
蓦然,梭黎垂落头颅。他慢慢转过身躯,双眸静静地看着渐渐陷进浩瀚冰封中的龙耶柏……
一瞬间,身躯剧烈颤动了。
他闪电一样拓开长步,翻身之际跃上“怒墨刹”的脊背。响亮地飞甩抡圆的长缰,策马攒射向龙耶柏行走的方向。
梭黎将“怒墨刹”催得那么紧急。飞吒的马匹,几乎快要将他摔落到地上去。
杉树上纷纷扬扬落坠的冰屑,仿佛射落大地的一把把断剑,倾斜扎地……
梭黎感到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量,驾驭“怒魔刹”追逐。可是,依然没有追上龙耶柏缓缓陷进白茫茫森林的——那一抹苍老摇曳的背影。
哐地……
梭黎冻僵的身躯,沉钝的铁具一样,坠落马背,跌落冰地上。
他突然恸哭不已,久滞的眼泪噗噗地滚落下来,朝着龙耶柏消失的方向,痛苦地张开——两只冻馁得颤抖的手,“龙耶柏……我折磨……拿格……就是指望你……能够亲手杀了我——猎司里迪的梭黎啊……可你,为什么不呢……”
只见树丛后忽然闪现出手执蓝刀的拿格。
梭黎知道:脱开自己法相禁锢的拿格,复归于一个力量强悍无匹的单掳,是最擅于冰塬追风穿梭的猎者。
拿格猩红的目光闪烁着被怒火点燃的蓝烟,流血的嘴和流血的右手,让他看上去比猛兽更加狰狞、可怖。
拿格呼呼地剧喘着白气,好像整个生命此刻变成了仅有的呼吸。
梭黎痛苦地从地上爬起,他忽然张开双臂,搂定“怒墨刹”,轻轻地拍动马首,汪汪然流下再也控不住的眼泪……
遂猛地掣动臂力,手刃断缰。挥动飞旋的马缰,抽在“怒墨刹”身上。
顿时,触疼生焰的马匹,长长地嘶鸣一声,返折方向,踏溅浓厚飞扬的冰屑风尘,奔驰着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