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辽东情况,杨涟一直深有体会。
经过这段时间的巡查,他发现有两个严重问题。
一个便是人心问题,另外一个就是环境问题。
人心问题朝廷一直有所了解,最典型的便是辽人对朝廷的归附心不强,经常叛逃到建虏那里去,这个情况哪怕杨涟之前在京师也有所耳闻。
等他来到辽东以后,发觉这个问题愈加严重。
萨尔浒之战后,开原、铁岭等地相互失陷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人暗中取款,得亏他跟熊廷弼二人联合杨一善在辽阳惩治奸细,杀了一大批心怀二心的辽东大族,这才勉强刹住了这股叛逆之风。
但杨涟是聪明之人,本身对辽东情况十分清楚,他自然知道辽人对朝廷归附心不强的原因并不在于辽人,而在于朝廷对其太过于严苛,才会导致辽人不真心归附。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想要重新俘获辽人对朝廷的归附心,不在于堵,而在于疏,围追堵截他们跑到建虏那里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他们人心没有所扶椅,越围堵他们越会激发他们的反抗心理。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朝廷甚至辽东都司皆要一改之前的态度,严惩叛徒,宽宥厚待没有叛逃的辽人。
因此他这才会离开辽阳,开始巡查地方,目的就是了解辽东实情,落实屯田,只有缓解辽人之难,让其有所生计,才能让他们对朝廷不至于怨恨郁结,乃至背叛。
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这段时间实地走访后,他越发感叹辽东天然环境、气候之恶劣,以致于哪怕是屯田也是很艰难。
辽东本就处山海关外,大都位于苦寒之地,北边又有蒙古威胁,东边还有建虏侵扰,实乃四面楚歌。
不仅仅局势危险,地形也十分不好,根据杨涟之前的了解和实地走访询问,发现每年辽河自北顺流南下,因越往南地势越平坦低洼,辽河水流由湍急变得缓慢,如同黄河下游一般,很容易导致河床淤阔,河水漫滥,因此在辽东形成了大片河湖、沼泽。
杨涟也查阅过史书,通晓自古以来辽泽一直便存在,也一直是辽东发展的桎梏。辽泽一下把关外割分至两半,分为辽西和辽东,致使每次前往辽东辽阳等地,要么就要沿着辽泽边缘饶行,路途遥远,行动十分不便。
辽泽不仅不利于出行,而且湿地在夏季很适合孳生蚊虫,又难以耕种,朝廷也好几次鼓励汉人迁居此地,但都没有成功,致使这块地方自驿堡墩台而外,居民绝少,四望无烟,惟芦苇萧萧耳。
但如果辽泽只是简单的泛滥那也就罢了,但天灾致祸也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辽泽只在每年的夏季汛期出现。而从深秋季开始,雨季结束,沼泽干涸,辽泽就会慢慢萎缩直至消失,北边的察哈尔、内喀尔喀蒙古人就可以轻易突破边墙,成为辽东的心腹大患。
今日视察草滩村就是一个实证,杨涟越往深处视巡实情,就越发觉得辽泽问题不彻底根治,辽东不仅仅有军事威胁,农业生产也会被限制。
甚至可以说,辽泽问题是目前辽东发展不起来的重要因素,也是解决辽人生计问题的关键所在。
因为要解决辽人人心问题,必须善待辽人,让其有所仰赖生计;但要其所有生计,就必须要行屯田,鼓励耕种;那鼓励耕种的前提就是要解决辽泽水患问题。
他之前也曾在江南任职,对于水患问题也是有过了解,经过这段时间的视察,他对于辽泽水患问题也有了一个老生常谈的办法,便是兴修水利。
只有兴修水利,疏通水道,修建堤坝,引水入田,就可以变废为宝,不仅可以把辽泽水患问题解决掉,也可以反哺田土,提高产量,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大明从开国到现在已有二百余年,辽东经营也有二百余年,难道之前辽东那么多巡抚、总督都没有想到这些吗?
这事杨涟也曾遍查经年以往档案,了解了不少情况,也看到了之前不少总督、巡抚也上过类似题本,亦或者下发过文书,要求地方兴修水利,但都收效甚微,基本上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鲜有动静和成效。
他之前也对这个现象很是疑惑,难道安抚地方,接济民生,兴修水利不是地方长官的职责嘛。但经过他这段时间的实地走访,他也明白其中缘由了,问题就出在辽东都司上。
辽东都司全称是辽东都指挥使司,从指挥使司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辽东都司的主要职责不在于民政、教育、钱粮,而在于军事。
所以辽东没有州县,只有各种军堡,卫所,各地官员也不是知府、知县,而是守备、参将等等,对于这些武将来说,军事守备的任务是第一位的,至于什么兴修水利,与民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等等都是其次。
在这种情况下,水利设施不完善也就能明白道理了,哪怕辽东都司最后实行了文官担任巡抚、总督制衡辽东,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在这种高强度军事体制的统治下,辽东百姓的生活自然跟关内百姓是不可比的。
这才是辽东问题的症结所在,也是杨涟一直想要筹划上书的事情,便是想要让辽东设三司,改辽东内部的军堡为府县,设知府、知县统治。毕竟相比武将,杨涟还是更加信任文官的治理能力,再怎样也会在改善政绩上有一番作为的,不至于全然只知中饱私囊,啥都不干。
杨涟理清了思路,立刻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今日他就要向皇帝上密奏,请求皇帝考虑改辽东都司为辽东三司,设立州县。
因对此谋划已久,思路自然清晰流畅,没过一会杨涟的密奏就已经写好了,他又稍微检查细阅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找来密封的铁盒,拿出贴身的钥匙将其打开,小心翼翼的将密奏放了进去。
“来人。”
“吱”的一声,书房门立刻被打开。
“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把这个密奏交给驿丞,让其务必快马加鞭发至京城处。”
大明朝现有完整的驿站体系,现在还未到崇祯朝裁员驿站的时候,因为驿站体系还是齐备的,更何况这可是辽东巡抚的密折,任凭是谁都不敢怠慢,所以很快就有驿员拿着杨涟的密折,星夜出发,目的第一站便是广宁。
处理完事情的杨涟并没有立刻启程前往下一站,随后几天他继续待在牛庄堡,主持招募流民、屯田之事。
牛庄堡本来流民众多,但是听到官府招募的告示以后,立刻聚集在官衙门前应募,几天下来已经有千余人分的田土,正式为朝廷屯田。
“大人,之前向牛庄堡守备刘清明购买朝廷田土的李家家主李守国求见,他在府外送上拜帖说,说自己被奸人蒙蔽,不然定不会购买朝廷田土。
现在愿意向朝廷退换的五万两白银如数送给大人,用以给流民购置农具之用,也算了表自己的一份心意。”
杨涟听到这话,随后把手中的账册一放,脸上露出不屑之情。
“哼,这哪里是送钱,分明是报名罢了,帖子收下,告诉他说本官身体不适,就不见他了。”
“那这个钱该如何是好,是收还是不收。”
见杨涟如此愤愤然表态,属吏有些慌神拿不定主意,小心的问起了杨涟的意见。
“收,怎么不收,我们不是正为了钱粮的事情操心嘛,既然他有脸送上门来,何有不收之理!这下不用让熊廷弼头疼了,有人雪中送炭来了,把这个银子以牛庄堡守备府的名义收下,所有钱粮全部用来买农具、种子以及开垦农田之用。”
杨涟闻言立刻摇头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现在也不是迂腐顽固之人,有这么好的机会,别人送钱办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卑职明白,现在就去嘱咐。”
“等下,这段时间招募了多少流民了?”
属吏思索片刻,立刻拱手道:
“最近宣传逐渐有所成效,西边西宁堡,沙岭驿等地的流民听闻也逐渐赶了过来,目前已经招募流民四千六百一十二人人,按照每人十亩来算,牛庄堡五十顷土地已经差不多分完了。”
杨涟闻言,心中默默地掐算起来。他自辽阳出来后,一路南下经鞍山驿、东胜堡、东昌堡、古城屯等地,在每地都安置流民。
一路走来基本上新开垦的农田都给安置了,但满打满算也安置了三万多人,五百多顷农田,现在看来这个数字还是远远不够,要知道辽东各地上报的农田足足有七千多顷土地,哪怕他拼命处理也处理不完啊。
“听说官应震往辽南那边送了不少山东的流民,不知现在安置妥善了没有?还有辽左广宁那边有没有传来音信,那边的屯田进展怎么样了?”
见进度慢了不少,杨涟略有些心急,看来不能自己孤军奋战,要多管齐下才行。
杨涟的这些问题,这些属吏都是心中有数的,见杨涟问答起来,他立刻如数家珍般说了起来。
“辽南那边盖州卫跟金州卫相继送来音信,说登莱那边有流民五六万滞于辽南,目前整个辽南都在忙着安置流民,不过那边人数过多,因此已经三次上书请求都司衙门拨款给予支持,并且要求向朝廷上书,不要让登莱再遣送流民了。”
听到官应震送来这么多流民,杨涟又是一阵头疼,心想这个官应震真的是只管撂人,不管这些流民的死活,反正又没有死在他那里。
“呵呵,辽南之前不是一直上书说有许多辽东人往山东跑,现在倒好,形势逆转。不过现在这么多人那也不能不管,就让辽东都司拨点款,给他们点支持吧,不然五六万流民,他们没有财力消化,万一作乱就麻烦了。辽左呢,广宁巡抚王化贞有没有来信说屯田的事情。”
相比辽南,杨涟更关心辽左的问题,辽左距离山海关近,土地也较为肥沃,辽东人口四分之一就在广宁一带。
“之前好多次给广宁发文,那边的回复都是极其敷衍,对于这个屯田的事情也不上心,不过不知道咋回事,上个月行文特别多,根据现在的行文内容来看,辽左那边两千顷土地已经全部分完了,全部分给了无地的流民。”
杨涟闻言摇摇头,经过这段时间的视察,他对于各地文书中的分田说是分给无地的流民这些话全然不信。
“辽左那边有了音信就好,自从上个月朝堂之变,以后王化贞定会听话不少,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飞扬跋扈,应该知收敛了。”
文华殿诏对的事情杨涟早已知晓,叶向高虽然被皇帝捞了回来,但权势已大不如前,完全不能跟刘一燝相比的现状,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而作为叶向高学生的广宁巡抚王化贞现在也看清了形势,知道自己的老师大不如前,他对于熊廷弼跟杨涟相比从前自然恭顺了不少。
听到辽南跟辽左的情况后,杨涟心思稍微安定下来,不管他们是否敷衍,但总算是把屯田的事情安顿了下来,想到此处,他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既然这边的事情处理已差不多了,那就准备启程吧,下一站是要去哪里?”
“巡抚大人,按照既定行程,下一个地方是盖州卫。”
“那就好,那就定于后日出发吧。”
盖州卫是辽南的门户,只要过了盖州卫就到了辽南地界了,所以此地才会设置卫所拱卫辽南,但杨涟知道等后天前往此地,目的不仅仅是巡视屯田,还要巡视那边的海港。
因为盖州为西边就是渤海,又有天然海湾可以泊船,是辽南著名的良港。
萨尔浒之战后,朝廷就曾命山东布政司运军粮至于盖州以做军需。因此他此次去的目的还有考察盖州港口,为未来从天津以及登莱等地水运粮饷做准备。
只不过就在杨涟思索下一步计划之时,门外突来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禀巡抚大人,辽阳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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