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这么问,心中突然激动起来,他知道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要来了,自己终于获得了皇帝认可,要登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了,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稳定神情。
“承蒙神宗皇帝信任,臣自万历三十六年担任内阁首辅,万历四十二年致仕。”
“早就听说你一人主持内阁七年之久,看来确实劳苦功高,甚有能力,不然朕也不会让你重返内阁。”
朱由校缓缓点头,叶向高的情况他最是了解了,这般明知故问无非是给外面传递一个信号罢了。
毕竟刘一燝担任内阁首辅以来,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如果直接下诏撤换不是很合适。他最希望的是刘一燝自请上表致仕,这样无论对谁都体面。
在场无一不是聪明人,听到皇帝这话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呢。
对于徐光启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叶向高对西学甚是有好感,对他多有照顾,如果他能够担任内阁首辅,那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西学都大有裨益。
但与心中赞成此事的徐光启相比,礼部尚书孙慎行却感到皇帝这么做着实有些荒谬。
刘一燝现在还是内阁首辅呢,哪怕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刘一燝做的确实不错,这一两年稳定朝局、推行改革都卓有成效,试问哪里不行了,试问有什么过错一定需要换他嘛。
刻薄寡恩!
孙慎行想到这里,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所有人对于皇帝来说,有用则重用,一旦皇帝对其不喜,亦或者阻碍皇帝做其想要做的事情,那轻则排斥,重则罢免。
朱国祯、沈灌等人莫不都是如此,现在居然连一直兢兢业业的刘一燝都要如此。
“陛下,叶阁老固然能力极强,但也是陛下重用之效果,甚至整个内阁莫不都是如此。自您即位以后,刘一燝身为内阁稳定朝局,力图改革,孙承宗、叶向高从中辅佐,才有了今日之效果。”
朱由校一听孙慎行这话,当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暗道这个孙慎行真的是急性子,自己才刚刚作出暗示,他就迫不及待出来反对。什么刘一燝身为内阁稳定朝局,力图改革,这不就是告诉自己刘一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虽然对刘一燝很是感激。但事已至此,如果要进一步进行符合他心意的改革的话,叶向高必须上,没有任何理由。
这不仅仅是对叶向高听话的汇报,更是改革的保证,对于这件事朱由校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想到这里他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呵呵,孙爱卿说的对,刘一燝的功劳朕怎么能不知道的,朕还记得他跟杨涟在乾清宫的竭力维护朕。只不过形势不同罢了。”
形势不同。
孙慎行在心中暗自琢磨这句话,最后在心中暗自叹好一个形势不同。皇帝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因为刘一燝做的不好,而是形势不同罢了,不需要刘一燝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种无力感,想要继续反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最后沉默以对。
朱由校见孙慎行不再说话,也不再管他。现在他该说的都说了,下一步就看刘一燝给不给他自己留体面了。
“就这样吧,你们先下去吧,至于朕的看法与问题,朕到时候让翰林院的人写好,到时候交付给内阁与通政司,到时候刊登在大明日报上。”
三人见状也点头称是,他们现在心思各异,于是躬身缓缓退下。
三人一出乾清宫,孙慎行当即对叶向高等人拱手自行离去,只留下叶向高跟徐光启二人面面相觑。
“叶阁老,在这里先恭喜了。”
不过没了孙慎行也好,徐光启跟叶向高二人的关系不错,于是立马向叶向高恭贺起来。
叶向高得到皇帝的如此暗示,就知道内阁首辅的职位自己当定了。而就在刚才电闪火石之间,他就已经开始盘算以后的政治盟友了。
而备受皇帝信任,又跟自己关系甚密,还有求于自己帮忙的徐光启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因此见徐光启这么说,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叹了一口气道:
“我等都是陛下的知心人,现在能做的只能尽力用事,但首辅哪有这么好当的,一旦上去就变成了众矢之的。我等只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只求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说到这里他就望向徐光启,脸上露出了笑意。
“其实话说回来,我其实最羡慕的还是子先(徐光启的字)了。自陛下登基以来,你跟杨涟是最受皇帝信任的两人之一,以后进内阁是板上钉钉了。”
“叶阁老说笑了,不过你说得对,都是陛下信任,我等只能尽力用事。只不过陛下改革之心不小,如果要继续推行怕是阻力不小。”
听到叶向高恭维的话,也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而这些话入了叶向高耳中确实有些刺耳,暗道徐光启心思可真重。
叶向高在官场数十年,又身居高位,因此下面人的小动作他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其中也包括徐光启的。
徐光启与李之藻明明信奉的西学,还都公开进入了西教。但这次李之藻却代表心学参与辩论,虽然其有些心学修为,但身为西教信徒却参加如此辩论,在叶向高看来着实有些可笑。
于是当知道李之藻要参加辩论后,他就猜到这件事背后绝对有徐光启暗中出力。
特别是辩论后,他汇总三人点评辩论内容。当他看到徐光启的点评后,更加确定了徐光启与李之藻等人所图甚大。
当时他知道后也不禁一阵狐疑,怕不是徐光启也想从中浑水摸鱼,借着皇帝打压理学、心学的时候推广西学。只是他现在不确定这背后有没有皇帝的支持。
乾清宫清宫内的朱由校还在继续看着辩论的题本,刚才在聊内阁问题,他并没有仔细看辩论的题本。
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这让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琢磨琢磨这些内容,毕竟这跟他的儒学改革息息相关。
在第一个辩题经世致用讨论完以后,下面便是对于格物致知内容的辩论了。
格物致知对于经世致用来说,这个词早就出现了,也早早被儒学大儒们阐述实践。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对其的认识都是极其深的,但同样也是大相径庭。
因此在辩论上,二者学者大儒们相互指责,理学大骂心学,说其格物致知本就是格万物道理,但心学却在心中臆想,还说什么只要按照良知去做事情,把每一件事情做好,让你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符合自己的良知,这就是格物致知,真的是一派胡言,曲解圣人的意思。
而心学也不甘示弱,见状直接拿王阳明“亭前格竹”举例,说理学的格物致知才是最没有道理的,格竹子的方法难道就是去看嘛,这与其说是观察,还不如说是一种顿悟。
并且接连驳斥理学,说他们明明方法不对,但不愿意改变。还说什么格物不可,不是方法的问题,而是自身的问题。是自身功德修养不够,需要好好修身养性,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才能去明白世界万物的道理。
如果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自身修养不够的人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去格物致知,明白世界万物的道理,如此的话岂不是与圣人教化万民的道理不同了。
朱由校看着辩论的内容直摇头,他们的辩论倒是觉得可笑,理学跟心学在这一点上着实有点着想了,太强调道德修养与心性了,脱离了格物致知的本意。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带着后世的高度批判罢了,要让当代人明白脱离他们儒家思维方式确实比较难。
只不过并不是人人都是如此,徐光启在题本上的点评倒是给了自己惊喜。
同时接受西学与儒学的徐光启的思想很明显与理学、心学完全不同。
他觉着无论是理学与心学发展到现在尽是空谈,太过于注重道德、心性了,背离了经学原始儒学经世致用的本意。
无论是心学还是理学都是动不动就是顿悟、道德、明善等等,并且还把这些作为格物穷理和学问之道的首要和根本。
因此谈格物致知的时候根本不谈格物致知的方法,不谈格物致知应该获得什么规律,也不会把获得的道理与规律应用到实践中来,这也有违皇帝提出的经世致用的观点。
因此徐光启在总结两场辩论后,得出一个结论。
那便是现在理学与心学,都是“束书不观,游谈无根”,很少问津儒家经典,所谈论的义理出于己意而缺乏实据。
这一切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不读“原典”,甚至将包括除十三经以外的知识视作“形下之器”、“末务”、“小技”等。一味空谈心性,道德,鄙视事功,与“儒者之学,经纬天地”的精神背道而驰。
因此他随后也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