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宁跟着马队从赫图阿拉的北门而入。
虽然沿路的萧条之景让他对赫图阿拉的繁华没有任何期待,但越接近赫图阿拉,他却越惊讶,因为此地跟萨尔浒的局面完全不一样。
赫图阿拉与萨尔浒貌似是两个世界,虽然此地也在修建工事,也在整军备战,城外铁匠铺的叮咛声响震天。但逃到这里的大旗勋贵们却没有一丝紧张之色,反而还有不少少年在城中骑马玩乐,好不热闹。
这种反差感不禁让张安宁想到一句话。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古人诚不欺我。
从北门而入,便是铠甲、箭矢制造所、甚至还有工匠于此处修建仓廒,看来是做好长久的准备。随后便是商街、庙宇、军场等地,让张安宁好一阵看。可就在此时,马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吼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怒骂以及跪地求饶的声音。
“爷爷饶命,小的不小心冲撞了马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小的吧。”
看到前面的吵闹声如此大,张安静当即晃动缰绳,走到了马队前方。只见最前的领队张顺已经带着众人围观,看到张安宁来了,缓缓点头示意。
等骑马前去,就看见两个少年正在拿着马鞭在抽打一个行人。经过一旁的张顺解释才知道,刚才是这两人在街上纵马而行,路上一个辽人走的比较急,不小心冲撞了他们,惊扰了两个少年的马匹。惹得这二人暴怒,提起马鞭对那个辽人就鞭打。
看着地上那个辽人的哀嚎,张安宁顿时有些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劝说。但张顺眼疾手快,见他想要出头一把将其拉住,示意他看这两个少年的身后。
张安宁按捺住脾气,这才注意到身后这两人有七八个护卫正在冷眼旁观,而这两个少年的鼠尾辫居然是用黄绸绑的。
看到这里,他顿时暗吸了一口凉气,这种样式他只有岳讬身上看到过,这几人定是努尔哈赤的子嗣。
“赖慕布、多铎,你们快快住手!”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骑马率人至此,看到这么一番场景,连忙下马规劝起来。
他的话还是甚有份量,听到这人一说,赖慕布、多铎二人当即停了手,随后恶狠狠的望向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辽人。
“在萨尔浒你们明人就不老实,现在还想害我嘛。都是因为你们谋逆,不然我兄长如何被擒拿。岳讬也是糊涂,居然在赫图阿拉不屠戮辽人,让伱们能苟活至今,真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叛徒。”
见多铎说的越来越过分,那个少年赶紧上前呵斥道:
“多铎,你乱说什么呢,现在非常时期,辽人也是我大金子民,岂可随意屠戮。”
见那个少年如此说,多铎顿时对自己这个哥哥不满起来,不屑地说道:
“多尔衮,不用你假惺惺。汉军在抚顺做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他们投敌,莽古尔泰怎么会被擒拿,抚顺怎么会丢,我们也怎么会回到赫图阿拉。”
看到多铎当街这么说,多尔衮也无奈的摇摇头。在父汗的子嗣中,多铎是最受父汗宠爱的儿子之一,因此他从小飞扬跋扈,谁也不放到眼里。
于是见多说无益,多尔衮随即摆摆手,让其身后的侍卫把多铎等人带走,一切等回去再说。
一旁的张安宁等人见多铎等人在极其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多尔衮带走,多尔衮甚至还给那个受伤的辽人五两银子,让其好生看病。
他顿时对多尔衮的好感多了不少,他早就听闻在努尔哈赤的子嗣中,多尔衮十分聪慧,还待人和善,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赖慕布、多尔衮、多铎等人都来了,看起来可汗对形势也不乐观。”
与张安宁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张顺看到这三人后,就明白这建虏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张安宁闻言点点头,随后忍不住望向身后的马车,心中暗道形势能不严峻嘛,连朝鲜大臣李尔瞻与世子李祬等光海君旧部都被安排到赫图阿拉来了。
张安宁带着车队抵达八旗衙门后,嘱咐完众人后,便带着亲信走了进去,没过一会就在正堂看到了岳讬。
长时间的工作让岳讬一脸疲惫之色,但见到张安宁来了后,他还是打起精神问道:
“萨尔浒那边的形势如何了?”
“回禀主子,自从三月抚顺失守以后,明军就屯兵抚顺关与可汗对峙。可汗现在也让八旗精锐尽数进驻萨尔浒城,准备攻取抚顺关。只不过明军有红夷大炮众多,他们甚至还把红夷大炮架在了抚顺长城上,我军难以应对,甚至连靠近也做不到。现在只能被迫据萨尔浒防守,但明军也貌似不急,也不进攻,让我大军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听着张安宁这话,岳讬疲惫之色更重。
“现在优势在明国,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进攻,就等着我们粮食耗尽呢。”
“主子爷,我估摸着明军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们粮食虽然不够吃,但明军在抚顺有四五万人,屯兵铁岭城下的人也有三四万。人多路远,他们估计也够呛。”
看到岳讬如此疲惫,张安宁连忙上前给其一边捶背一边安慰起来。
“现在都是明牌了,两边都耗着,就看谁先耗不住。”
岳讬轻咳几声,一脸的无奈之色,现在的局势谁都能看的出来,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派到赫图阿拉来。
“铁岭,开原那边怎么样了。”
“奴才走的时候听说明军沈阳总兵贺世贤屯兵铁岭城下了,阿敏贝勒誓死抵抗,现在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吧。而四贝勒则前往科尔沁搬救兵去了。”
“四贝勒去科尔沁快有一个月了吧,怎么还没有搬来救兵。”
这个消息岳讬早就知道了,现在听到张安宁还这么说,顿时心生疑虑,唯恐黄台吉出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不会的,四贝勒做事一向稳重,再说科尔沁与我大金都有姻亲,怎么会见死不救了。”
“呵呵,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蒙古人的话全然不能信。好了不说这个了,李尔瞻与李祬等人你安排住下了没?”
岳讬一听张安宁这话,就笑他想事情想的太过于简单了。大金势力强大,科尔沁自然是恭顺的,但现在明军大军压境,科尔沁会不会出兵真不能保证,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给黄台吉捏了一把汗。
“主子爷放心吧,这二人都是您特意从萨尔浒带过来的,我一路上都小心看护着呢,唯恐有什么闪失,其他逃过来的朝鲜官员也一应带来了,一进城中就把他们给安顿好了。只不过这些人吃不惯粗粮,还要吃细粮,规矩还多,真不知道被他们叫过来有啥用。”
岳讬闻言闭目沉思,没有回答张安宁的问题。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些人现在是个累赘,如果放在以前,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形势逆转,大金西进明国、西北上蒙古的路被堵死了。现在也只能尝试着朝东边或者东北边,看能不能突破或者找一个退路。
但东边的形势也极其恶劣。赫图阿拉东北边便是野人女真。
他们生活在位于黑龙江以北和乌苏里江以东的南北深山密林中,以渔猎为生。但生活环境着实有些恶劣,可谓是暑用鱼皮、寒用狗皮、不食五谷,六畜惟狗至多。
对于大金来说,虽然是个合适的兵源地,但绝对不是个合适的退路。
因此岳讬思来想去,只能看看东边有没有什么机会了,因此他这才让张安宁来赫图阿拉的时候的时候,带上李尔瞻等人。为的就是能够借助他们的影响力,看能不能暗中联系其旧部,到时候与大金相互策应为好。
虽然明国为了对付大金是殚心竭虑,去年就灭掉朝鲜,还在朝鲜驻军,堵住了这条后路。但与辽东的十万明军相比,岳讬还是愿意跟在朝鲜的驻军较量,毕竟那些人可没有红夷大炮。
于是第二天岳讬立马召见了李尔瞻跟世子李祬等光海君旧部,跟他们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李尔瞻自从来到后金后就一直想借助后金的力量回到朝鲜。只不过努尔哈赤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但由于这一年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因此就把李尔瞻等人给忽略了。搞得李尔瞻等人甚至焦急,真的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特别是今年以来,李尔瞻等人看到后金连遭败绩,心中愈发不安。于是今日听到岳讬希望他能够写信联系旧部后,当即连连同意。
他不仅亲自写信,还替岳讬分析起来朝鲜局势,之前南北两派斗争的十分厉害,可谓是水火不容。而他作为北派领袖,一朝失势后,南派便对北派官员不断打压,因此只要他写信跟朝鲜北派官员联系后,定会有许多人应允。
这些话哄得岳讬一愣一愣的,态度当即对李尔瞻好了不少,连忙让他写信联系。
但就在此时,萨尔浒便传来了一个噩耗,阿敏投降,开铁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