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青含笑颔首,“是是是……如今这位姨娘的身子骨最是紧要。不过方才本官也问过了,这时候不能随便搬动。这风尘居的环境是不如叶府,但后院也算清净,不若问问姑姑,今日就在此处养着吧,等再好些了,再回叶府如何?”
门虚掩着,说话声也没有刻意压低,甚至为了和提前并未沟通好的朝云达成一致的意见,宋元青还抬了抬音量。
话音落,大夫还未作表示,里头便传出了声音来,“不……不要。这风尘居同我八字不合,害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那是叶大人的血脉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这风尘居会害死我的!”
声音嘶哑,尖锐,像是锋利的指甲在生了锈的斧子上用力地划过,那种落在耳朵令人浑身不适的声音。
大夫也是为难,“咱们自然清楚姨娘这身子骨,来来去去地反倒危险,可大人您也瞧见了,姨娘她说什么也不答应留下来……她的性子,您也瞧见了,若是不遂了她的心意,怕是宁可玉石俱焚……届时出了什么问题,遭罪的还是咱们这些个办差的,您说是吧?”
宋元青缓缓颔首,沉吟片刻,却沉默着不说话,既不说是,也不说否,站在那里看着颇为深奥难测。
朝云洗了手出来,低着头放下挽起的袖子,对着宋元青说道,“我这边倒是无妨。左右这处院子平日里空着的几间也有人定期打扫还算干净。纤月之前是我的随侍丫鬟,日日在这风尘居住着,可见这会儿所谓的‘风尘居与她八字不合会害死她’这样的话实属无稽之谈,大约是纤月骤然痛失爱子,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胡言乱语,偏偏朝云还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强调,便显得有些古怪的幽默了。
宋元青也是煞有介事地颔首称好,“如此最好。那这叶家姨娘就拜托姑姑了。”说完,还认认真真地作了个揖。
叶家两位大夫面面相觑,“大人,这样太麻烦朝云姑姑了,而且咱们也要尊重一下姨娘自己的意愿,若是强行将她留在此处,反而对她调理身体不利。你们说是吧?”
“她的意愿?”朝云转身对里头抬了抬声音,问道,“纤月,你觉得呢?”
里面没有回答。
随后出来个小丫鬟,先是小心地掩了门,才转身对着宋元青拱拱手,“大人,姑姑,纤月姨娘……她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既是晕过去了,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不意愿的事情了,这两位叶家大夫更加不可能在宋元青没有表态允许前,强行要求将纤月带回叶家去。两位大夫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隐约吊起些不太好的预感来。
殊不知,他们心下忐忑,看似四平八稳的宋元青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来,心中感慨这姨娘晕地真是时候,恰到好处。不然,连宋元青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人留下了。
对此,朝云笑意温婉:想要晕得恰好好处,自然就不能顺其自然。这位心思太多、**太高、执念又太深的姨娘,还是闭着眼睛睡着的时候才比较令人放心。
……
事情暂告一段落,叶宛如犹豫着到底是没有离开,她找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了,坐下之际下意识看了看二楼的方向,那个方向正好是自己方才喝茶的房间,此刻,一道身影正从窗口离开。叶宛如眸色微微一黯,是尤灵犀。
她竟没有离开。
虽然未曾离开,却也不曾下来。叶宛如收回目光,蓦地又想起方才姬无盐那边的气氛,低着头扯着嘴角笑了笑,当真是有些……羡慕。
姑娘家见面,总免不了兜兜转转说到别人的一些闲言碎语,彼时尤灵犀总说,这沈洛歆是个没脑子的,跟着一个仵作的娘,这燕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们怕是没有一个愿意同她来往交朋友的了。这话到最后发现的确是如此,许四娘的那处小宅子,便是普通人家都是绕着走的。
谁知,来了个姬无盐,带着沈洛歆满燕京城上上下下地折腾、处处维护不说,连带着白行、宁三爷都和沈洛歆走得极近。
这样的殊荣,便是尤灵犀都没有。
便是这样的嫉妒,渐渐的让人面目全非、本性暴露。这般想着,她又摇了摇头,说到底……谁又不是呢?温柔大方通情达理的面具戴久了,渐渐的便也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陈太医来得比预想中地快一些,下了马车一路小跑着进了后院,平日里做什么都是慢性子的人,这会儿走得气喘吁吁的,姬无盐倒了杯茶给他,他本要拒绝,想了想,又接过来喝了,牛饮似的。
喝完,指指朝云守着的那间屋子,言简意赅地,“里头?”显然是半道上已经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了。
姬无盐颔首称是,“麻烦您了。主要是有些事情要证实一下,别人来我不放心。”
“姑娘客气了。”他搁下手中空了的茶杯,目光从姬无盐身上移到一旁见到自己之后脸色就有些骇然的两个大夫身上,随口说道,“两位大夫挺眼生啊。叶家的?”
“是、是……”那大夫颔首,笑着抹了一把额头,“前不久刚到的叶家,叶大人专门找咱们来给姨娘安胎的……您没见过咱们,也是正常。”
陈太医就是随口一问,闻言倒是有些觉得有些古怪,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往里走,又问,“之前不是听说……叶家有个名医。还是三爷给介绍过去的,怎的,如今不在叶家了?”
其中一人讪讪回答,“还在的。”语焉不详、模棱两可的。
还有一位比较老实,接话道,“这阵子夫人身子骨也不大好,他负责为夫人调理。”
言语至此,世家内宅夫人妾室之间那些看不到硝烟的战火已经一目了然。陈太医不是八卦之人,本也是打招呼般的随口一问,这会儿也只是点点头,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