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远的院子距离此处并不远,穿过一条竹林小径也就到了。
一路上姬无盐都很沉默,任由宁修远牵着她的手,她自顾自低着头,踢着沿路的小石子儿,带着斗笠看不清表情,以至于这短短的一段路,走得宁修远心里七上八下。
一到自己的院子,他就迫不及待地拽住了正一脚跨进门槛的姬无盐,“宁宁……我能解释……”
私底下他总这样唤她,温柔的、缠绵的,像是午夜梦回,听到天心的低吟,再大的心气儿都跟着烟消云散般,只剩下隐约的无力感。
墙角处,倏地传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断裂了一根枯树枝的声音。
宁修远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他靠着门框站着,一脚在内,一脚在外,低着头把玩着姬无盐的指尖。小姑娘似乎从来都不喜欢涂丹蔻,粉粉嫩嫩的指甲修剪地圆润好看,搁在他的掌心里,像是名贵的暖玉。
牵着,便不想放了。
他一边把玩着她的指尖,一边轻声软语地哄,“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我想留在你身边一刻都不想分开,可就像父亲说的,我如今无名无分的,实在没有理由……便只好用用苦肉计了。你总不会舍得将我丢出去的……”
这算什么解释?
姬无盐被他说得一阵耳热,“什么无名无分的……你……无赖!”偏偏她还真信了宁修远会认认真真地解释!
宁修远终于从姬无盐的指尖上移开了视线,他将对方稍稍拉近了自己一些,伸手去掀她的斗笠,姬无盐没拦,任由他掀开斗笠上的头纱,近乎于放任的举动极大地纵容了宁修远,他伸手捧着她的脸,小小的一张脸,几乎都不够他的手掌大,他低声哄着,“不气了……嗯?”
“不是气……”她垂着睫毛,些许落寞,轻声说道,“相比于你真的受伤,我反而希望是你骗我的。可知你骗我,我便又计较着最初的担心,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傻傻地担心你……你总骗我。骗我受伤、骗我落水……我若真的完全不介意,却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很不值得……”
小姑娘垂着眼睑,乖巧又低落着纠结的样子,既可爱又可怜。
“那……今日送你件礼物,权当赔罪,如何?”宁修远蹭了蹭她的鼻尖,目光越过姬无盐又看向方才那个方向,嘴角微勾,笑意残忍,只瞬间又消弭,一脸温柔。
“什么礼物?”
“走,带你去看看。”宁修远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姬无盐的头纱,牵着她往里走,走了两步,旧事重提,“宁宁……待这次母亲醒来,我便请她安排,去江南接你家人过来,如何?”
姬无盐脚步微微一顿,便是自己都听得到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幸好有头纱遮挡,她才能强撑着假装浑然不在意般,“接他们作甚?”
“为了给我自己讨要一个压寨夫君的名分……”
“宁修远!”
“你曾说过,你若是喜欢,大抵是喜欢好看的皮囊……所谓花无百日红,皮囊这东西,总是一日不如一日,你既喜欢,总要早早地据为己有才是……”
“宁修远,你不要脸!”
“我的皮囊既给了你,自己便是不能再要了……好了,不逗你了,带你去看礼物……”
声音渐渐远去。
院外拐角处,黑着脸的尤灵犀缓缓地走了出来,手中的帕子攥了松松了攥,她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都在跳。
今日过来,是听说了宁修远失踪的消息,想着过来宽慰宽慰宁老夫人,谁知,老夫人晕厥。她便故意让出了马车、点了陈太医的名,想着之后寻个机会提上一嘴,倒不是为了如何居功,只是想着修补一下几近破裂的关系。
可谁曾想……那药竟然是姬无盐的……陈家最天才的后辈隐姓埋名蜗居在姬家?神医世家陈家倒是听人提过,期间父亲还唏嘘说是陈家已没落近二十年了,着实可惜,没落的起因似乎就是这位陈家天下的凋零。凋零?二十年前凋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姬无盐身边?之前的江家,如今的陈家,这姬无盐是专门收集这些个老家伙的吗?!
她心里压着气郁结不散,便想着趁着老夫人还未醒,来此处走走转转,谁知,竟然就见到了这样一幕……
姬无盐……又是姬无盐……尤灵犀怎么也想不到,她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阴魂不散地和三哥同居了!两个同样失踪、同样生死未卜的人,竟然好端端地在燕京城里……谈情说爱!
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宁修远,高高在上的神明步下神坛,有了最真实的喜怒,极尽温柔、极尽缠绵,他在那个人面前,原是这般的……低到了尘埃里的样子,他说自己无名无分,他说自己要做压寨夫君,他甚至不惜去……以色诱人。
他还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是啊,只有不喜欢,才会高高在上地清冷,敛着一双眼,俯视苍生如蝼蚁,可怜自己认不清真相,竟以为凉薄疏冷是他的天性,还暗暗自得于自己专享的与众不同的称呼,觉得那就是他对自己纵容的证据。
现在才知,他对姬无盐做的才叫纵容,而对自己……大约顶多就是一个“无视”吧。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无视的,陛下旁敲侧击着说赐婚,他无视,自己一趟趟地来宁国公府亲近老夫人,他无视,自己舔着脸一口一个三哥地叫他,他似乎也从未应过。掌心攥的生疼,却终究抵不过从胸膛里蔓延出来的疼痛。
她的一张脸冷沉冷沉的,一旁小丫鬟看着胆战心惊,“郡主……要不……咱们回去吧?”
回去?
“不。”她缓缓抬头,眼底飓风肆虐,她咬着后牙槽,缓缓开口,“三哥……你要记得,不管往后发生什么,都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