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拿着“凉茶碎银”连连道谢的衙门官员,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款待”和“糖衣炮弹”而有所玩忽职守,他仍然在回到衙门之后,进行了格外详细周密的调查。
他是宋元青的副手,秋少铭,行事风格师承宋元青,不说学了个十成十,十之七八却是有的。何况,那个“疯子”口口声声事涉多条人命,百姓兴许不知道,但作为宋元青的副手,秋少铭心中很清楚,哪里还敢怠慢?
燕京城里,从来都没有秘密。
何况是一个大活人的来处,即便这个大活人如今是个疯子,但值得庆幸的是,满身伤痕的刘二,有一张没有半点损伤、完好的脸。
于是,几乎是当天午膳时分方至,衙门就已经查到了一些突破性的消息。
两年前,江都郡王府的确有个下人落了水,那人长了一张和刘二一模一样的脸,是刘二的孪生兄长,叫刘大。刘大落水,是为了救不会水的李晏先。
此事发生在郡王府里,却几乎人尽皆知——彼时的江都郡王,为刘大举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葬礼。
时隔两年,若非刻意提起,自是忘地差不多了,但再提起,却也历历在目。毕竟,江都郡王为此赚了好一波美名。
而刘二,自那之后听说是回老家了,说是心灰意冷。
倒是后来有人在燕京城见过刘二,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在燕京城、和在郡王府里当差,是不一样的概念。李晏先完全可以将自己瞥地干干净净。
但昨夜的事情,莫名地就传了出去。
大街小巷都知道,昨晚暴雨夜,有人将浑身是伤的刘二丢在了江都郡王门口,而刘二,状似疯了,口口声声自己背了许多条人命,好像……还是为了郡王背的。
而郡王……矢口否认说刘二死在两年前了,明明那时候死的是刘大。两厢一结合,怎么看……都有些,意味深长。
……
姬家。
昨夜的大雨,将整条走廊都冲刷地格外锃光瓦亮。
早早的,大半数的人都围在姬无盐的院子里。
岑砚蹲在廊下,专心致志地刻他的木雕,这些时日下来,木雕渐渐现了形,看起来是只猫头鹰。
寂风喜欢,便每日里守着、催着,生生将兴之所起的爱好变成了不得不为的差事,以至于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岑砚见了寂风就溜。
古厝还在鼓捣他的花花草草,温润雅致的男子,鼓捣起泥土来,也是画一般的景致。姬无盐支着下颌,啧啧的摇头晃脑。
“瞧什么呢?”古厝偏头问她,含着隐约的笑意,即便是蹲在地上鼓捣花草泥土这样的事情,他周身的气质也是干净的纤尘不染,便是握着铲子的指尖,都未曾沾到丝毫的泥土。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贵公子般的人……
姬无盐摇头,“只是在想,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做的、或者说是做地不好的……古厝,其实,做纸鸢,也难不倒你的吧?”
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可眼前这个人,多年相处,唯一一次推脱不会的,就是那次做纸鸢。可如今看来,大抵不是不会,是当时分身乏术吧。
“什么都会一点。”古厝敛眉轻笑,将手中的兰花又扶正了些,低了头轻声细语,“也都不是什么难事,耐心些,多学几遍,也就会了。”
唯一不会的……无人所见的角度里,眸色颜色渐暗。
“姑娘为何要将刘二送回去?”昨日冒雨驾车将人丢在郡王府门口的就是岑砚,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雕着雕着,愈发地想不透,便问,“其实就算刘二清醒着站出来指证郡王府也是无济于事的,毕竟……若是真的有证据,大理寺也不会查了这么久连点头绪都没有了。”
“我知道。”
姬无盐看着古厝手里那盆兰草,细细长长的叶,带着青翠蓬勃的生命力。她喜欢兰,却不是因为文人墨客所谓的“高洁”、“君子”,只是单纯喜欢,它简单又蓬勃的模样。
简单,于人世间,总显得过于难能可贵。
她说,“人言可畏。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大理寺的人自然不敢乱说一个字,可……疯子就不一样了。有时候,正因为他是疯子,说的才是真话。”
“无人敢信又如何?无人站出来指证又如何?怀疑的种子既已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连神魔都能蛊惑的天心琴,蛊惑一个早已身受重伤、意志不坚的人……
易如反掌。
少女敛眉轻笑,嘴角弧度微勾,带着几分讽刺,缓缓起身对着蹲在岑砚身边对“大人们”的谈话完全没有兴趣的寂风招了招手,“走,咱们去瞧瞧你若水姐姐。”
这个孩子,除了自己这个“姑娘”,但凡是年纪轻一些的,都是哥哥姐姐,喊完,嘻嘻一笑,露出缺了牙的牙床。
又憨又傻。
比天心更能蛊惑人心。
古厝闻言,放下手中小铲子,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举步跟上,“我同你一道去。”
……
若水还没醒,这次倒是真的没醒。
睡地挺安稳的。
彼时又惊又怕之下,眼睛一翻装了晕以此逃过一时,随后被人拎着衣领子拎回了院子,全程那哗哗地大雨砸在脸上,砸地生疼,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桃夭过意不去了,好歹是给罩了个斗笠,可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
再然后就这么睡了……倒也不可能睡着,就怕大半夜的古厝提着鞭子闯进来,后来一直到天都快凉了,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又淋了雨感染了风寒的若水才算是沉沉睡去。
连“梦中恶魔”古厝就站在自己屋子里都没有察觉。
姬无盐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有些烫,不过还好,转首问桃夭,“喝药了?”
“灌了些。陈老来看过,说没事,睡一觉就好。”姑娘说只要吓吓她就好,谁知如此不经吓,如今倒是睡地安稳,偏折腾了她又是煎药又是灌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