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终于过去,那些看守也是守时重诺,片刻时间不曾提前,但时辰一到,却也片刻不愿停留,木着一张完全没有情绪的脸,转瞬之间就已经消失在了驿馆里。
陈家人探头探脑的,但谁也不愿这个时候上前——一来,院子里已经臭气熏天,这两日驿馆门口都已经没什么人经过了,除了好奇心深重的那些人尚且还在探头探脑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对驿馆门口的这条路避之唯恐不及,至于陈家人,这两天也都纷纷躲了出去,好在姬无盐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
二来。陈家辉的性子大家都知道,骄傲、好面子,如今被人关在屋子里泄了三天三夜,怒气正在顶点上,这个时候谁进去谁就是那受气包。他们这些人自然都不愿意,最后实在无法,找了个膳房的丫鬟,烧了几大锅的热水趁着里头没动静,给送了进去。
没多久,里面就响起了沐浴的声音。
那一晚,陈家人躲在角落里,细数着陈家辉沐浴了整整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那屋子的门哗啦一声被拽开,“人呢!都给本少主死出来!孬种、废物、连一个姬无盐都搞不定的废物们!统统给本少主滚出来!”
那门一拽开,屋子里的味道扑面而来,纵然只是躲在角落里,却也能清晰地闻到那一阵阵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黯淡的月色下,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家辉的愤怒远超他们的预料,这个时候出去大概就是一边闻着作呕的味道,一边被骂得劈头盖脸。
“一诺兄……”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第一个人叫了一声,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都看向陈一诺,带着讨好的笑容,“一诺兄……少主最是倚重你,要不,你去吧?”
倚重?确定是倚重,而不是厌弃、或者忌惮?明明是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到了他们嘴里却成了倚重与被倚重的关系,还真是睁眼说瞎话。陈一诺虽心中腹诽,但此次陈家队伍出行本就是他负责的,陈家辉出事他也有责任,当下点点头,从阴影里走出来,“家辉。”
陈家辉豁然回头,咬牙切齿地表情,阴狠极了,“陈、一、诺!你小子现在知道站出来了?当日我被姬无盐那个死女人关在里头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就知道在外头劝这个劝那个的,怎么不知道去报官!怎么不知道让陈家这群孬种联合起来揍死那姓姬的娘们?!啊?!”
“家辉……”陈一诺皱皱眉,提醒道,“要不,你先换个屋子?这屋子我让人过来打扫打扫,今夜你怕是不能住了。”
“本少主在里头住了三天了!前三天你怎么不说这屋子不能住人?!”
黯淡的月色里,陈家辉的唾沫星子都在乱飞。陈一诺缓缓后退了半步,眉头稍稍拧着,表情却并没有几分嫌弃,看起来似乎闻不到屋子里浓重的恶臭,他苦口婆心地宽慰着,“家辉,此事说到底,是你先对姬姑娘和陈崧前辈下毒。彼时宁三爷还在,若宁国公府真计较起来,报官的就是他们了,届时……这牢狱之灾,家辉,你是逃不掉的。”
陈家辉闻了三天的恶臭味,即便已经沐浴了两个时辰,几乎将自己身上的皮都搓掉了好几层,但鼻翼之间还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味道,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又甩了甩,才言语冰凉地冷哼,“你是在怪本少主咯?陈一诺,本少主还没有降罪于你,你倒是怪起我来了?那我且问你,此次带队的人是谁?”
“我……”陈一诺应道。“呵!你还记得?”陈家辉继续哼,“那我再问你,咱们此次来燕京城到底什么目的,你可还记得?”
陈一诺微默,半晌,低声叹了句,“陈崧前辈不愿意回陈家……他不是陈家的仆人、傀儡,未曾签下卖身契,他既不愿,咱们也要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尊重?”陈家辉倏地挑了挑眉梢,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他笑地有些疯魔,扯着脖子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地躲在暗处的陈家人都发怵。陈一诺皱着眉头,没说话,只等着他笑累了停下来。
倒也没等多久。
拉了三天肚子,陈家辉到底是虚弱,笑着笑着就力竭了,撑着门框喘了一会儿气,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陈一诺跟前,压着声音告诉他,“陈一诺,你知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让我跟着你一道过来?因为……他不相信你。如今看来,祖父不愧是陈家有史以来最有威望的家主,他太有先见之明了——你只知道攀附权贵,果然不值得信任。”
“陈一诺,我告诉你……我和你接受的任务,不一样。”
夜色里,几乎凑到了眼前的那张脸,是认识了许多年的发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如今在这黯淡的光线里,突然有种从未见过的疯狂,让这张脸突然间陌生到好似从未见过。
不祥的预感一点点自脚底板升起,一路冷到了后脖颈……陈一诺咽了咽口水,才开口问道,“你……你接受的任务,是什么?”
“哈哈哈哈!”陈家辉又笑,笑地愈发疯狂,“陈一诺,祖父要你带回陈崧叛徒,这是给你的一个考验,若你通过,陈家自然会重用厚待你。但他知道你这人素来靠不住,不值得信任……于是,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得不到的……就该被毁灭。”
“你懂什么意思的,对吧?”
陈家辉的脸,凑得极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热气几乎都喷到了陈一诺的脸上。陈一诺怔怔看着对面这张陌生的脸……陈家辉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明白。可如今凑在一起的意思,他有些听不懂。
听得懂,却又不敢懂。
陈家……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曾经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那里,他的信仰、他崇拜的所有人,也都在那里……可如今……一切似乎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