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膳后,沈洛歆就依照约定,带着午后准备好的常用的药材、药丸去了老妇人所在的客栈里。
离开时忘了问老妇人名姓,到了客栈找人却也说不出个姓甚名谁,比划了小半日,那小二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正一扭头,瞧见一头银发眉目慈祥的老妇人迈步跨进了门槛,“洛歆丫头来啦!”
沈洛歆回眸,愈发觉得这老妇人举手投足间,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像是……神交已久。她唤了声“老夫人”迎了上去。
“姬……”身后小二正欲上前招呼,张嘴之际却被对面老妇人一个眼神制止,上前的脚步便也定在了原地,低了头悄悄候在一旁,心下暗自腹诽,这沈家小姐也是奇怪,直接说姬老夫人不就好了,那可是大主顾!一来就定了一个月的上房,他们这些个小二记不住谁都不能记不住姬老夫人哇。
偏偏这沈小姐的描述却是——一个满头白发、气质不错、大概这么高、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嬷嬷,老嬷嬷大概这么高、这么胖,诸如此类……这和满大街的老夫人有什么区别?不过,这沈家小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贵人?
小二心中兀自盘算着,这沈家大小姐平素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这些日子似乎时有听闻?再看这姬老夫人已经挽着沈小姐的手上了楼梯,那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情极好的祖孙俩呢。
……
房间里,沈洛歆将带过来的瓶瓶罐罐都一列儿排开,一包包的药材贴了标签注了用量也铺了大半张桌子,嬷嬷愣住了,不是说一点跌打损伤的药过来么……这是,一点儿?姬老夫人看着其中一些瓶瓶罐罐上面的熟悉的笔记,也愣了……这不是……陈菘的笔记吗?
初次登门,送人这许多药丸药材的,似乎的确有些不大合适。
沈洛歆后知后觉地挠挠头发,笑着解释道,“原并没有准备这许多……其中有些药也不是晚辈的,只是家师听说我结识了一位格外投缘的老夫人,又听您是从外乡来的,便说什么都要我多带些,说出门在外,最怕个头疼脑热的,这燕京城里庸医多,信不得……您莫要介意,他老人家医术好,又热心,并不觉得初次见面送药有什么不对的。毕竟,换个角度来说……也是送健康嘛!”
说完,嘿嘿一笑。
沈洛歆并不知道陈菘誓不收徒的事情,她想着自己跟着他学了这许久的医术,叫一声老师不为过。
却不知这一声“家师”落在姬老夫人耳中是怎样的晴天霹雳。
家师……那老不羞的在云州拒了多少登门拜师的人,来一个拒一个,来两个拒一双,若是瞧着人家带来的拜礼甚合心意——自家小姑娘用得上,就臭不要脸地用什么“人先留下,待我考查考查天赋如何”为由将礼物留下了,待过个三五日,再以“天赋尚有欠缺、后天怕是无法弥补”为借口送人离开。
倒是没成想,来一趟燕京,收了个徒弟?这誓……自个儿给破了?
这般想着,看向沈洛歆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陈菘那小老儿在这件事上有多固执,她是知道的,就像这些年怎么也不肯治自个儿腿宁可一年一年地拖着拖到坟墓里去一般,这收徒之事也定然不会是因为那丫头同沈洛歆交好的原因。
至少,绝不仅仅只是那样的原因。两次接触下来,小姑娘没什么大的心机,为人实在,热情坦荡,是少有的赤诚。沈家的那些事并不难打听,特别因着最近东宫和沈二姑娘往来密切,会来事的酒肆甚至设了赌局,打赌这沈二姑娘何时会被抬进东宫去。是以,这茶楼酒肆里坐上几个下午,该知道的便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说句直白的,这是个乱糟糟的家庭,宠妾灭妻、重庶轻嫡,也就是徐四娘大度,这要搁在姬老夫人年轻时候能一刀送了那负心汉去宫里头当太监去,还能由着他风光自在地当他的御史大夫?倒是这小姑娘,在这样的亲生父亲的影响下,还能长得如此周正,实在难得。
于是看向沈洛歆的眼神,愈发慈和,甚至带了几分心疼,招了招手,“丫头,你有心了……来,来我这儿坐。”
嬷嬷端了茶水点心,伺候在旁。
沈洛歆依言坐了,发现那些点心也都是此处不常见的,分外精细,倒是在风尘居和姬家见过几回,想来是江南那边的……疾风那孩子,似乎很爱吃,曾提了一嘴儿,说是……家里的味道。
她打量着点心的样子很明显,老夫人见了,拿了点心递给她,“喜欢就多吃些,我这里没什么规矩,想吃就吃,若是咬了一口觉得不好吃,也不必勉强自己。我家里有个同你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瞧着你便觉着见着了她,她可是个难伺候的主,家里那些个厨子厨娘为了她那张嘴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嬷嬷笑着提醒道,“老夫人……姑娘若是知晓你在外头如此编排她,定要恼你。”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我那叫编排?我说的那是事实!你想想她小时候,为了让她好好吃饭,换了多少厨子?老婆子我就差来这燕京城给她绑御厨回去了!人一听来咱们家当厨子,连月例银子都不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口中说着自家姑娘的不好,眼底却是满满的喜欢和思念。
点心熟悉的味道在口齿间弥漫,和子秋做的有几分相似。沈洛歆含笑看着老夫人气哼哼孩子气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她想,老夫人口中那位姑娘……大抵也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吧,毕竟,如此长大的姑娘,才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啊。
倒不似自己,前后两世,活得都跟一根野草似的……不过,野草也没什么不好的,蓬勃、旺盛、生命力强劲,哪哪都能活。
嗯,这么一想,也着实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