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
沈洛歆拦着难得起了暴脾气的上官楚,发现这厮打个人便也罢了,偏偏还伤了自己,手背上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流着血,血迹沿着手背的纹路晕染开来,深深浅浅地干涸着——真丑。沈洛歆拉着他回了自己院子,按在凳子上,才去翻金疮药。
上官公子似乎不是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挪了挪屁股,被低头翻金疮药的小丫头回头低呵,“坐着!”
沈家这个小丫头此前见了自己多少有几分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怯意,这会儿倒像是终于长了爪子和獠牙似的,尚不锋利的爪和牙。上官楚眉梢一挑,不动声色地又坐下了,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庆山站在屋檐下,面朝里,木着一张脸,半晌,硬生生挤出来一句,“能耐了。会自己出手了。”
声线平稳还有些生硬,并不是爱说玩笑的性子,这会儿说来,倒似严肃说教,不伦不类的。
上官楚盯着自己手背瞧了一会儿,颇有些后知后觉地倒抽了一口气,像是这个时候才觉察到痛感似的,抽完这口气,又有些满不在乎地搁下,才道,“让你出手,万一你控制不好力道,打得他去了半条性命,到时候那死丫头回来找我算账要人,我去哪里找这半条命赔给她?”
庆山兀自沉思一会儿,很中肯地评价道,“以宁大人的身手,属下便是全力也只能勉强一敌,若是稍有疏忽,可能丢的半条命就是属下的了。”
上官楚一怔。
若是换了旁人,甚至是除了庆山之外的任何人,上官楚都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偏偏,说这话的是庆山。这个人从来不会、亦不屑于说谎。宁修远的身手……这么好?可传闻中……果然传闻真是连半点儿都不能信!
“也就是说……”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方才是站在那里任由我打他的?”
“不然呢?”沈洛歆没好气地在他边上坐了,将对方搁在桌上的手抓过来,低着头上药,动作有些粗鲁,说话也不大客气,“是不能好好说话还是咋样,非要揍上几拳解气?人三爷倒是连个皮肉伤都没有,自己反而弄伤了……啧,上官公子,您当真是细皮嫩肉、身娇体贵呢!”
上官楚一噎,却又纳闷,“我说你气愤个什么劲儿呀?打人的是本公子,挨打的是宁修远,就算要气恼也是我家小姑娘才是,你……你……你莫不是对宁修远有意思?我……嘶!”话音未落,狠狠倒抽一口凉气!手背上的伤口被狠狠一按,止住了血的伤口又出血了。
真狠!
“沈、洛、歆!”上官楚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吼,只是被对方抓着的那只手,却到底没有抽回。这伤其实连上官楚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弄的,显然不是拳拳到肉带出来的伤,大概是不小心划拉到哪里了,兴许是划到了那只簪子吧。
嘶……真疼。沈洛歆解了气,冷眼瞥他,“你是傻子吗?此刻,若是姬无盐好好回来了,朝云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你们要怎么打,本姑娘都不会管,就算你们都只剩了一口气,但凡胜负未分,我都不会劝一句。但现在,事情没解决,咱们的人都在太子手里,你不寻思着如何救人,倒是先想着折损我方战斗力?上官公子,你到底是哪方的人?莫不是东宫派过来的猴子?”
猴、猴子?什么鬼玩意儿?上官楚没明白,只看着此刻叉着腰板着一张脸训斥自己的沈洛歆,莫名有些差了一截气焰的感觉,半晌,嗫嚅道,“不、不是没什么事情嘛……那簪子的事情可不关我,是他自己!……沈洛歆,你今日不正常,吃错药了?”
沈洛歆眸色一凝,差点一巴掌照着那伤口拍过去,你才吃错药!你全家都吃错药!
上好了药,又包扎完毕,上官楚看着手法利落酷似陈老手笔的包扎方式,目露诧异,却也没多问,只道,“左右此刻没咱们什么事情,不若,说说看?”说着,又端详了一阵手上的那只手,愈发觉得这完全就是跟陈老如出一辙的手法,这小妮子倒是学什么像什么,学医学得有模有样,学买卖也是进步神速……是个聪明的。
沈洛歆低头整理瓶瓶罐罐,头也没抬,“哪里不正常了?”
“说不上来……”上官楚皱着眉头总觉着浑身不大舒坦,蓦一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想起来那俩玉石在庆山那处。只是此刻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庆山,便只抬了闲着的那只手支着下颌,喃喃分析,“若是寻常时候的你,你还是会讲道理、还是会劝架,但不会动怒……沈洛歆,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过,你好像……很少真正地,生气。”
沈洛歆心头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不生气,不好吗?”
指尖微叩桌面,上官楚轻笑摇头,“你说要同我学经商,我为难过你,甚至,刁难针对过你……若是换了那丫头,怕是直接甩脸子撂挑子。不管我是不是她亲哥,不管对方是谁,大抵她都会如此……可你没有,你没有生气,亦没有生闷气……沈姑娘,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就像个看戏的人,或者说,像个局外人。戏中人嬉笑怒骂,戏外人不过付之一笑罢了。”
沈洛歆低着头起身,假装去将金疮药放回原位,心下却免不了漏掉数拍——上官楚啊,当真是个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太强。
这些变化,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但此刻被人提起,细想之下却也的确是如此。
那次同许四娘聊完天,她似乎才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有了归属感。不是对某个人、某些地方,而是真正意义上觉得,自己是属于这个地方的,自己是局中人,而非陌路、过客。
她真真实实在这里,影响着一些事、一些人,这就是“归属”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