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童有苦难言,偏偏也不知道今日刮的什么妖风,这祖宗说什么都要喝了这口茶才走,这“识趣”二字是完全不懂一般,背着手一边迈着步子往里走一边连连催促,“快去,找管事的来接待。”
宁修远跟在他身后,冲着门童温雅颔首,“麻烦诸位了。”
两厢对比,一个温和、一个跋扈、一个位高权重却又待人有礼、一个无所事事却又眼高于顶,当真是……一言难尽。门童小厮连连回礼,一遍遍地说着“应该的”,满脸动容地将宁修远迎了进去。
白行在前面自顾自走着,注意着动静轻“嗤”一声,暗道若是你们知道自己的差事可能要被这位神仙一样的宁大人给毁了的时候,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如此热情……他早说了,宁修远这厮,焉坏。
可没人信。
至少,没多少人信。
……
沈乐微睡得很不好,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都是朝云那张并非倾国倾城的脸,她在梦里冲着自己笑,抿着嘴,眉眼弯弯,自有一股子旁人学不来的风韵雅致。这样的女子,若非友人,便是劲敌。
沈乐微好不容易捱到了早晨,又算着太子上朝的时辰,才揣着一个荷包去找太子身边伺候的嬷嬷套近乎,嬷嬷是太子乳娘,在东宫地位仅次于太子之下,很有威望。
荷包里揣着沈乐微为数不多的一些碎银子,她是同沈父吵了架赌气跑出来的,因着心底的芥蒂和莫名的骄傲,她跑出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带什么银子,这些日子住在东宫里头,吃住自是不愁,但偶尔总要端着些主人的架子打赏些下人,才发现这银子用起来流水似的。
就这些,还是之前回沈家参加沈洛歆的宴会时,回房间取的。
但在东宫嬷嬷眼里,出手未免小家子气了些。嬷嬷揣着手,没接,不管是垂着眼皮子从眼角看人的模样、还是微微勾起却又并未完全勾起的表情,无一处不在告诉沈乐微——嬷嬷她,瞧不上这碎银几两,更瞧不上名不正言不顺却要死乞白赖住在这里的沈乐微。
这荷包没送出去,想要打听的事情自然也没打听到,还捧了一鼻子灰。想着转身即走,想了想,又担心昨晚那些个小心思被太子殿下发现了,于是又问,“嬷嬷,妾身是想要问嬷嬷,昨晚殿下睡得可好?”
好好的姑娘家,却要自称妾身。人妾室至少还是一顶小轿抬进来的,她倒好,自己跑进来的。嬷嬷揣着手,面无表情地颔首,“自然是极好……不劳姑娘挂心了。”
沈乐微自称妾身,嬷嬷却固执地称呼她为“姑娘”,哪怕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姑娘身。
沈乐微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昨晚的小动作没有被发现就好,至于其他的,譬如这位嬷嬷对她的态度问题,她倒也不是很在意——等她进了这东宫后院,下人奴才还不是任凭她打骂发落?她敷衍应好,揣着那只没有送出去的荷包去了膳房。
那个叫作小欣的小厨娘给了她启发,若是这东宫上下对人口的变化最敏感的,还是要数膳房。
只是膳房此刻负责采买的出去采买了,准备午膳的正忙着,对主子不是主子下人不是下人的沈乐微也顾不上,最后打听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金屋藏娇的姑娘在哪里,甚至有几个小丫鬟一脸吃惊地耿直表示:太子殿下金屋藏娇的,不就是沈二小姐您吗?
从昨日开始就连连受挫的沈乐微也开始怀疑,朝云到底在不在这里,或者说,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将朝云带回来?也许,沈洛歆只是为了挑拨离间,而太子殿下这两日的反常,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太忙。
下雨了。
先是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点子砸在鹅卵石上、林子的枯叶上,然后就是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沈乐微躲闪不及,被淋了个正着,她提着裙子手忙脚乱朝着最近的凉亭跑去躲雨。
林子不远,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但这雨来得太急,衣裳还是被淋了个半湿,贴着身子黏黏糊糊的。她在东宫本就穿得清凉,此刻更是曲线尽露。
如此狼狈模样,若是被府上下人瞧见,实在不好。
沈乐微在亭子里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寻思着就在此处等等,等丫鬟路过,叫人拿了斗篷过来再回去最好,若是不行,兴许,过一会儿也就干了。
正想着,却听不远处男人说话声响起,她下意识往下蹲了蹲,就听那声音粗狂言语野蛮,从雨幕里清晰地传来。
大抵是府上侍卫。
“还没问出来呢?”
“没呢……那婆娘看着是个弱不经风的,没想到骨头那么硬!都盘问了一整夜了,愣是半个字没说出来!待殿下回来,咱们又要挨骂!”
沈乐微擦着头发的手一顿,婆娘?莫不是……朝云?
又听另一个人抱怨道,“要我说呀,这婆娘长相倒是一般,只是这韵味、这身段……啧,殿下还要盘问什么,直接拉床上去温存个几夜,这婆娘自然整颗心都在殿下身上了,还不是什么都说了?”
温存?所以殿下果然是对朝云那女人起了那样的心思了吗?
攥着帕子的指尖倏地攥紧,不小心扯到了自己的头发,生疼,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只继续听着,却听人呵斥道,“闭嘴!这话要是传到殿下耳中,有你好受的!连主子的事情都敢随意议论!走走走,去换班了。”
说话声便没有了,脚步也渐行渐远。
沈乐微从亭子里站起身来,看着已经走远只看得到背影的两个侍卫离开的方向……那里,的确是去书房的方向。看来,朝云纵然没有被关在书房里,也距离书房极尽。
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半湿的衣裳,又看了看亭子外的滂沱大雨,犹豫片刻,一咬牙,冲进了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