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的少年,义愤填膺的样子,看起来格外鲜活,有着一往无回的果敢和决绝。
和不久之前从这里离开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未曾朝夕相处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吧。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纵然自己也能劝自己、甚至也能好言相劝于旁人,他平日里那么忙,无暇顾及也是寻常事,何况,她本就不是习惯于依赖别人的性子,朝云这件事她本就有自己的打算,再者,宁修远出手也不合适,毕竟他的身后是宁国公府,稍有不慎就会扯到朝堂之争上,届时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诸如此类的大道理,姬无盐也能说得滔滔不绝。
可道理都懂,但心底细微却又明显的沉郁并不能因为这些道理就淡一些、少一些。该难过的、该芥蒂的,还是会难过、还是会有芥蒂。
睫毛缓缓覆下,遮住了眼底逐渐黯淡的神色,半晌,姬无盐才低低说了句,“不必贸然行事,就让人在东宫外面守着……若李裕齐真的将人囚在东宫之内,那这几日的防范只会比平日里更加严密,你既出来了,就不要再冒险进去了。”
“可是……”岑砚满脸抗拒,“那朝云就不救了?由着她陷身囹圄?鬼知道李裕齐那个变态会不会用刑,什么水牢啊、伤口撒盐啊、烤红的烙铁啊……女人家最是在乎自己那副皮囊,若是留个什么字在脸上,就算救出来了怕是也要寻死觅活去!”
瞧,岑砚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可宁修远那边却只会派人来说“不要担心、稍安勿躁,切勿轻举妄动”……这些话,未免浮于表层而显得过于轻描淡写。
“救,自然是要救的。”姬无盐低着眉眼摩挲着手中茶盏,舌尖缓缓碾过口中贝齿,“我的人,自是不能任由东宫欺辱了去!”
岑砚心下稍定,开口问道,“那……”
“我同沈洛歆说好了,明日她以沈家设宴的名义,将沈乐微叫上……如今沈二姑娘就住在东宫里头,从她入手总是比从别处要简单些。今晚……就今晚……”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承诺岑砚,或者承诺此刻不知道被关在何处、不知道遭遇了些什么的朝云,“就再熬这一晚上。李裕齐既然一整日都没有动静,想来也是担心咱们跟踪暗中查探……他知我闯过崇仁殿能全身而退,便定会忌惮我的武功路数而因此行事畏首畏尾小心再小心。我便赌他今夜仍然不会有所行动。”
“若……咱们赌输了呢?”
“那便还回来……一笔、一笔,他李裕齐欠朝云的、欠咱们的、欠故人的,每一笔都好好记着,总要他连本带利全都还回来才是。”
“嗯。一定要还回来。”岑砚低着头,咬着牙,恶狠狠地应着,像一只被彻底惹毛了的龇牙咧嘴的小兽。
……东宫。
岑砚离开没多久,尤灵犀来了东宫。彼时晚膳刚刚送进去,李裕齐正在用膳,四喜丸子,两道时蔬,还有一碗乌鸡汤,当朝储君的晚膳略显简单了些,以至于踩着点过来的尤灵犀面对李裕齐多少少了几分诚意的邀约,思虑再三还是蜿蜒谢绝了,“不必了。吃过来了来的。”
也不知道李裕齐信了没,他只随意点点头,“这尤府晚膳用得挺早。”
呵呵……尤灵犀抽了抽嘴角,就这几个四喜丸子,一碗乌鸡汤,明显是刚刚好的分量,若自己当真坐在用晚膳,是等着膳房现做呢还是同太子殿下争这几口吃的?她有些随意地坐了,将手中一块玉制的方形挂件搁在桌上,手却没有松开,只轻轻按着,抬眸问李裕齐,“殿下所求,灵犀是清楚的。今日未表诚意,已将此物送到……只是,灵犀所求,殿下可明白?”
如此开门见山。
李裕齐微微一愣,盯着那玉牌盯了片刻,缓缓搁下手中筷子,又缓缓靠向椅背,面无表情地盯着尤灵犀打量了许久,倏地笑了笑。
是那种绷着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的笑,如释重负的、从心底发出来的,愉悦、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
他说,“灵犀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只要为兄能办到的事情,定然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然,若你要我将宁修远绑架来给你,这为兄怕是无能为力哈。”说完,大抵自己觉得自己很幽默一般,哈哈大笑。
尤灵犀扯了扯嘴角,想着配合着笑笑,到底是笑不出来,只道,“殿下哪里的话。灵犀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往日里追着宁三爷跑,不过是年纪轻不懂事罢了,但如今却也想明白了,我堂堂郡主,身份尊贵,容貌姣好,想要什么样的好男儿没有?何必吊在一个心中没有我半分位置的宁修远身上?他宁修远非要找一个商贾之女,那是他宁修远没有福分,是宁国公府的损失,我没了他宁修远……却能找个更好的。”
找个更好的?
显然这里说的不是陈家辉。
李裕齐眉梢微挑,颔首认可道,“的确如此……这件事你能自己想通,自是最好。我瞧着咱们的小郡主整日里围着他宁修远转都觉得憋屈……只是当初你自己乐意,为兄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宁国公府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哎,你既放下了,咱就不说他了,如今你倒是说说,所求为何?”
尤灵犀搁在玉牌上的手终于移开,露出地下玉制的方形小牌子,牌子不大,若对比李裕齐的手来说,也就半只手的长度,牌子上有个“尤”字标记,只那“尤”字一点却是个梅花印记,让整块玉佩平添了几分柔软的气质,“尤”字之下却又是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雕刻之精细,便是那威风凛凛的毛发、额头的王者标记都一清二楚。
尤封的令牌。
这本是尤家的传世玉佩,但如今却是尤封调动他大理寺中一支不为人知的暗卫的令牌……也是李裕齐想要拉尤封入队的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