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
沈洛歆正兀自沉浸在“自己这颗野草也挺好”的感悟中出神,就听老夫人问到,“丫头,可有心上人了?”
“咳咳!”
这问题来得着实突兀毫无预兆,吃着点心的沈洛歆呛了喉,呛得满脸通红,看起来竟有几分害羞之色。她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年纪还小……”说完,又觉得这说法并不妥当,她这样的年纪,搁在这世界之中并不算小了,的确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在沈洛歆自己看来,十几岁,终只是孩子的年龄,这是一个会被抓早恋的年纪,平日里见旁人卿卿我我倒也不觉得突兀,偏偏搁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违和。加之自己情况特殊,哪有媒婆愿意上门替一个仵作的女儿说媒?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不咸不淡地搁置了。
沈洛歆藏不住什么心事,稍微用心些就能看出她的情绪来。何况姬老夫人这种早就成了精的人?只一眼就将对方的情绪看了个分明,她抿嘴轻笑,“不小啦!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呀……倒也已经干了不少事情了……”
原是顺嘴,想说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早已经结婚生子,老大都多少多少岁了,可转念一想,自己那会儿哪有心思谈情说爱哟!是草原不够大,还是烈马不够烈?结婚生子?哪有那功夫哟!
这般想着,便也觉得这个年岁的确还小,只是家里头那小子不小了,却是半点儿不急,就知道赚银子赚银子,银子能当媳妇儿嘛?银子能变出媳妇儿来嘛?
傻!憨!
老夫人挪了挪屁股,往沈洛歆那凑了凑,才道,“那……就是还没有心上人咯?丫头,我家有个小子……还未婚配……”
话刚出口,沈洛歆便觉得这凳子突然扎屁股了——如坐针毡!感情之前觉得这老夫人看着自己眼神分外热切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想要自己嫁给她家小子?只是,这老夫人问得奇怪,不问可曾婚配,却问可有心上人?是笃定自己还未结婚?
早知……就哄一哄对方说自己已嫁作他人妇育有一子一女了……这念头也就是随便想想罢了,沈洛歆也不会真的在这种随便问问就能问到的事情上唬人,免得最后大家都尴尬。她讪讪笑着,没应声。
老夫人继续推销自家外孙,“那小子……长相还不错,不过没什么本事,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倒是没什么问题……品行端正,从不拈花惹草,就是、就是……就是年岁大了些,性子也木了些,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身旁嬷嬷听着,只觉得公子这些年娶不到媳妇也是有原因的——瞧瞧,好好一大小伙儿,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到了自家外祖母口中,就成了“长相还不错、做点小生意,没什么本事”……谁家听了会愿意把姑娘嫁过来?
原是个老大难啊!沈洛歆兀自想着,难怪这老妇人什么都不问,只问了个名姓就想着朝外推销自家小子了……这要搁在现代,也不好娶妻啊……
她讪讪笑着,倒也不是瞧不上对方,毕竟即便是在前世现代社会里,自己那样的职业也是婚恋相亲市场上最最垫底的存在。她只是无心此事,想着理由推诿道,“这……令公子在外乡,我在城内,这一来二去的,也不方便。”
“不会不会,那小子最近就在燕京城里,大概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呢,够了够了!”“额……”老夫人眉飞色舞说着“够了够了”的表情,总让人觉得她并非单纯是指两人相看相处的时间够了。沈洛歆摸摸鼻子,着实对这个太过于热情的老夫人没办法,“我、我怕是……配不上令公子。”
“配得上、配得上,绰绰有余了!”
老夫人这主打就是一个油盐不进啊……沈洛歆一个脑袋两个大,低着头咬了咬嘴角,叹,“我、我母亲是个仵作……”她本不想说的,但方才在楼下,她有注意到小二古怪的欲言又止,按照这些年的经验来说,若是个热心的小二,大概也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他就会明着暗着提醒老夫人“离沈家大小姐远一些,她不干净,有个仵作的娘”这样的事情。
原想着,茫茫人海,下次擦肩亦不知何年何月,对方知道与否,就顺其自然罢。可如今老夫人这一门心思地想要促成自己和她家小子,这事儿便不好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说完,她低着头,不愿意看到对方或吃惊、或厌弃的眼神。
吃惊是有的。
对方“哦?”了一声,尾音挑起,明显有些意外,又道,“是在衙门里头当差吗?此处衙门还收女子?”
“嗯……”沈洛歆仍低着脑袋,低声解释道,“此前也招,但通常招不到。仵作的差事本就遭人嫌弃,何况还是女子……可母亲说,每年都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子被害,比男子多得多。本就是弱势的人群,却在、在死后仍得不到最大的尊重,她亲眼见过某些仵作,对着她们的身子品头论足,便觉得无论如何也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她尽全力也只能帮助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总是聊胜于无。”
沉默。令人难捱的沉默。
沈洛歆低着头,承受着对她来说格外压抑和熟悉的沉默,却没有看到之前一直温和笑着的老夫人突然间的悲戚。
许四娘……燕京城中唯一的女仵作,给了那孩子最后的体面和尊重。她想,洛歆这丫头大概是随了许四娘吧,才能长得这么好……她摸摸对方低着的脑袋,声音轻缓,入耳只觉得像是初春乍暖还寒的风。
她问,“那孩子你自己呢?也觉得拥有一个仵作的母亲会丢脸吗?”
“不会。”沈洛歆抬头,眸色执拗,有种初生牛犊的执拗,“我很骄傲。许四娘不管是做母亲、还是做仵作,我都为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