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父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院子里两个,看起来像是等了很久。寂风趴在石桌上,一只手正犹犹豫豫地朝着一碟子点心前进着,进三分,退两分。他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出来,肚子倒不是饿,只是这点心飘香,注意力总忍不住朝着那边去,这犹犹豫豫间,又怕进多了退少了还未等姑娘出来便够到了那点心,犹豫片刻,再退一分。
“哎……”他少年老成般叹了口气,一边叹一边摇头晃脑地,“这姑娘着实没有时间观念……待会儿寂风可得好好说说她……”
说着,一偏头就看到拾阶而下的姬无盐,眼神倏地一亮,一蹦三尺高连跑带跳地冲了过去,“姑娘姑娘!您终于谈好事情了吗?饿了吧,吃点儿点心吧!还热乎着呢!”
献宝似的。
沈洛歆扯了扯嘴角,这孩子,说好的“好好说说她”呢?
这小子,也就是敢在背后絮絮叨叨的了,真当着面了,怕是姬无盐指鹿为马这小子也只会坚定不移地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马!鹿?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鹿?都是马,统统都是马!
沈洛歆看着跟在姬无盐身后出来的自家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冲着姬无盐招招手,“快来吧。等你许久了……眼巴巴地瞅了这么久,说什么都不肯吃,也不让我吃,非说要等你出来……你若是再不出来,他便该坐成一尊石头了。”
望姑娘石……
孩子扑过来的力道有些大,姬无盐下意识退了半步才收住脚。她牵了寂风往那院子里走,走了两步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回头招呼着,“沈大人,一块用点儿?”
沈父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些事情要离开下,你们随意就好……就当自个儿家。”说完,上前两步摸摸寂风的脑袋,脚步微顿间,他看向沈洛歆,欲言又止地沉吟片刻,最后只留了句,“照顾好你的朋友。”
说罢,带着几分尴尬般微微颔首之后,紧了脚步快速离开。方才回府时在门口看到了姬家的马车,意外之际多嘴问了句,才知洛歆也来了,便推了之后与同僚的见面,是以今日哪还有什么事情,不过就是……不知道如何同自己的女儿相处罢了。
加之方才在书房里说了那么多事情,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推心置腹,连带着如今对着姬无盐这个“小辈”,他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才不会让人察觉出异样来——明明就是和自家姑娘一般大的孩子,同她说话的时候却又像是对着自己的同龄人一般,甚至还带着几分久处上位的气势,让人轻慢疏忽不得。
离开了院子,沈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那个男孩子咋咋呼呼地嚷嚷着好吃的样子,还有姑娘家的轻笑细语。秋日的暖阳笼罩下来,沈父眯着眼抬头看着湛蓝无云的天际,倏地笑了笑……曾几何时,他还年轻,有着年轻人的热血和抱负。他就站在那新置办的宅子之前,一手牵着许四娘的手,一手抚着她腹中胎儿,想象着终有一日,看够了高处的风景,他就歇下来,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大概就是此刻,那一墙之隔的静好。
只是……那高处的风景尚未看到,这儿孙绕膝的快乐……大抵是已经得不到了。
……寂风打小自来熟。
特别是有姑娘在的时候,任何地方他都能当自个儿家,就这么咋咋呼呼的在人家御史大夫的院子里吃了大半个时辰,要不是找不到伺候的下人,他大概还能让人拿两碟子过来继续吃。
最后摸着肚子一脸餍足地离开了,一边上马车,一边还在兀自感慨着,“那位二小姐有些凶巴巴的,但沈伯伯还是很好的……”
一早叫的还是沈大人,这会儿就自顾自地叫上了沈伯伯。典型的有奶就是娘。
半道小孩子又在街上见着了卖糖葫芦的商贩,又停了马车买了一大把糖葫芦回去。
回来的时候门口见到了宁国公府的马车,门房说是三爷来了有一会儿了。宁修远是知道今日沈乐微那边设宴的,他大抵是算着时辰来的,只是没想到在沈父那边耽搁了……倒是让他久等了。
姬无盐仿若未曾看到沈洛歆这一路上的欲言又止,只从寂风手里拿了根糖葫芦,不紧不慢地晃到自己的院子里,果不其然,就见到宁修远背对着院门坐着,席玉在一旁守着,见着姬无盐正要行礼,被姬无盐拦了拦,他心领神会,微微弯了腰请示,“主子,属下再去沏一壶茶来?”
宁修远未作他想,点头应允,“去吧。”
席玉从容退下,走到门口错身而过时,对着姬无盐微微俯身行礼,抿着嘴偷笑,走出数十步,见着正准备过去的子秋,顺手也给拉走了。
院中种了银杏,金黄色的一片煞是好看,秋风拂,落叶飘,飘飘摇摇地,落在那人玉冠之上,他似乎未曾察觉,只支着下颌自顾自对弈着。姬无盐放缓了脚步,走到近前他却发觉了,却也没抬头,只盯着面前的棋盘吩咐道,“子秋,去门口候候你家姑娘……这沈家那一妾一女的,也没什么交情,你家姑娘倒是乐不思蜀了。”
言语轻缓,姿态优雅从容间,俨然便是此处男主人之感。
姬无盐抿嘴轻笑,没接话,宁修远也不催,只听着那脚步渐近,才“嗯?”了声抬头看来,人尚未得见,倒是先见到了递过来的红彤彤的糖葫芦,宁修远倏地一愣,眼眸微睁复又弯了下来,日色打在那墨色的瞳孔里,细碎的光影晕染下,漂亮得像是最名贵的琥珀。他朝着姬无盐伸手,指尖却是越过那串握住了对方手腕,牵到跟前仰面问道,“舍得回来了?”
想着方才宁修远背对着自己抱怨着的样子,姬无盐抿嘴轻笑,几分狡黠,“家有娇夫,不舍晚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