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风回来地很快,看得出来他有些着急,新换的衣裳领子都翘着。
姬无盐没换衣服,只一件款式简单的长裙,看起来像是家居服,发饰也简单,只一支暖白玉簪,墨发披肩,看起来颇有一番料峭之感。
现下女子多花团锦簇,发间多牡丹雍容,姬无盐这身打扮在花枝招展的姑娘之间,多少有些寒碜了。
她自个儿不介意,牵着寂风陪着沈洛歆“回家”赴宴。
寂风倒是打扮得粉雕玉琢的,锦缎小袍子,绣着些青松翠柏,袖口领口都用金线勾着繁复的图文,像某种古老的图腾。谁人见了不道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加之这位小公子这两日处处端着几分公子哥儿的矜贵风范,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看起来倒的确像极了那些个世家倾尽阖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寂风小公子下了马车,迈着从容端正的步子走到沈家门口,冲着门口的小厮微微颔首,才道,“烦请通报一声,姬家二位姑娘奉请帖前来参加赏花宴。”说着,从袖口中取出那封帖子,有模有样地双手递了过去。
小厮看得一愣一愣的,就看到小孩子身后两位姑娘,其中一位赫然就是自家大小姐,当下神色一凛,低头行礼,“大小姐……”这自家大小姐何时成了姬家的姑娘了?心下虽震撼疑惑,面上却半分不敢显出些许不该有的情绪来,只飞快地翻了翻那帖子又合上,递还给了这位看起来很是矜贵的小公子,弯腰做了请的手势,“小公子请、大小姐请、姬姑娘请。”
他一一唤了,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边上小厮却不以为然,抱着胳膊“提点”这位来了没多久的同伴,“也就你这个傻蛋还把她当大小姐。你来得晚,没看到她跟个丧家之犬一样跪在这门口求着咱们大人收留许四娘的样子,啧啧……那模样,我瞧着还不如咱们这些个奴才呢!”
沈乐微一身浅紫色丝绸长裙,绣着并蒂莲很是华美,裙摆曳地,身后甚是跟着个丫鬟随时弯腰整理,外面罩了一件貂皮斗篷,举手投足间,发间珍珠发饰闪着光,整个人看起来尽显雍容华贵。
微微挑起的尾音,有种不可一世的骄傲,说完,于姑娘们不屑的笑声里,又摇头说道,“还有这姬姑娘……来便来了,怎的还带着个孩子?是姬家最近生意不景气,缺吃少喝的,才想着借着这机会来这里蹭吃蹭喝吗?”
兄长说,沈家宠妾灭妻的转折点很巧合地就在皇帝秋猎之后。是以,兄长和自己都觉得,这也许就是沈大人保护妻女的手段,就同祖父在双生女之间选择了藏起一个,有着某种异曲同工的目的。可这样的手段对沈洛歆而言,未免太过于残忍了些……从小不被亲生父亲待见、不被家中仆从尊重,这对一个孩子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可能需要往后漫长的几十年来治愈。
新来的小厮看着对方这变脸的速度,又挠了挠后脑勺,半晌,兀自摇了摇头,低着头笑了笑,又好脾气地退后了半步,将招待郡主的机会让给了对方。
也不算什么好事,记住的事情越多,心上的负累越重,久而久之,总觉得心下疲惫。
却听沈洛歆轻轻叹了口气,便知这姑娘都记着,只是不愿说罢了。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快乐的回忆常常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去,偏偏痛苦的回忆……历久弥新。
沈洛歆的确没有忘。若是换作旁人的话,那个年岁自然是记不住许多事的。只是她两世为人,也不知道是奈何桥边喝了掺水的孟婆汤,还是得蒙上苍眷顾垂怜才让她带着记忆,生来便能记事,好的、差的,这些年也从未忘记过。
轻笑声附和着,咯咯娇笑的,呵呵冷笑的,什么声音都有。
姬无盐看着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仿若随口闲谈般问起,“之前便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同许四娘搬出这沈家的?”
新来的小厮挠挠脑后跟,很是憨厚地笑笑,“那她的身份也是大小姐呀……”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沈洛歆踢着脚尖,走道也没个正形,一边走一边低着头说道,“那年我还小……大抵是记不住事的。”言语间轻描淡写的,姬无盐点点头,便也没有多问。
自拐角处走出来的姑娘们,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便是指间的帕子,都一个人一个色,给这秋色平添了几分春意。
对方见着他这样憨憨傻傻的样子,心下不屑,正欲继续提点几句,就见着马车在门口停下,挂着“尤”字木牌,当下心神一凝,挂着最是妥帖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郡主……”
“哟~”轻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微微上扬的声线,声音很嗲,透着故作的惊讶和不屑,“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我家那位不成器的姐姐嘛!”
以上对话悉数落在姬无盐耳中,她侧目看了看沈洛歆,之前的确听说沈洛歆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连个门房小厮都能给主子脸色的地步。
她当先站在那里,和这院子里各色菊花交相辉映,她站地身形笔直,微微抬着下颌,一脸倨傲看向沈洛歆,“呵……沈洛歆……你倒是真敢来呢?”
“可不……”有姑娘捻着一块大红色的帕子,掩在鼻翼间娇声轻笑,“要我说呀,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真是半分错处都没有的……听说这位沈大姑娘之前求到了沈家大门口求着沈大人施舍一二收留许四娘,这如今沈姑娘交的朋友大抵也是一样的呢……乐微呀,也就是你心肠好,这样的人还请过来。这不是……平白无故地掉了咱们自己的身价嘛。”
“就是就是……”
“哦?”沈洛歆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不知……这位看起来很是面生的,是哪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