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做到了。”
酒井胜子放下炭棒,拉起了顾为经的手,侧头望向画布上的素描稿。
这种水平的素描技法是无数普通画师终其一生苦苦追寻都求而不得的领域。
对于酒井小姐来说,则只是职业生涯的小小,就像人生中攀登上的第一座小小的山丘。
很多很多年以前。
酒井胜子就有勇气在人来人往的巨大美术馆中,对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大师说出,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比村上隆还要伟大还要出名的大艺术家的宣言。
酒井胜子从来就不曾怀疑过自己有一天能战胜困扰自己的美术瓶颈。
艺术领域的最高峰,无论山有多高,雪有多深,她都终将会一步步的走上去,直到天的尽头。
只是连胜子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会如此的迅速。
在这个十七岁的春日午后,在她决定向着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发起冲刺的时候。
因为身边的男孩子,一切都发生的恰到好处。
酒井胜子微不可查的悄悄踮起脚尖,很温良贤淑的把脑袋踮在了顾为经的肩膀上。
“顾为经?”
“嗯?”
“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养只猫。阿旺看上去就很可爱,不知道给她买个猫眯蝴蝶结头饰带着会不会更好看。”
酒井胜子本想谈谈素描,谈谈艺术,谈谈即将到来的画展上的竞争与挑战。
话到嘴边时,却失去了说这些事情的兴趣。
女孩微微眯起了眼睛。
该来的总会来,而现在,她只想享受着这个宁静的春日从脸颊上吹过的微风。
生活真是美好。
“阿旺?它有点凶。对了,顺带一提,吴老头对你娇生惯养他的猫的行为非常的痛心。他现在已经盯上了我拿过去的芝士猫罐头,恨不得自己拿走当零食给嚼了。”
顾为经回想起一件趣事。
邻家老头上次拿着手机扫描出自家土猫身前的口粮肉罐头,竟然在亚马逊上要卖到116刀一罐的时候,吴老头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表情。
说真的。
阿旺现在的伙食费,比这个国家普通人的人均月工资还要高,也吃得不这个国家90%以上的人都更好。
在这样下去。
阿往和她的主人为了吃罐头打起来的日子,就不远了。
“老先生要吃什么我给他买,让他别抢阿旺的东西吃,好不好?”酒井胜子只是抿着嘴,调皮的笑笑。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稍微笑闹了一会儿。聊天时,他眼神则一直时不时的盯着胜子身前的画板上草稿在看。
“Hi,你在想什么?”
酒井胜子注意到了顾为经欲言又止的神情,理了理头发,她主动开口询问。
“我有一个小的建议。”顾为经走到画板之前,“如果这就是你的参展画的草稿,我在思索,也许可以……”
他伸出手,掰下了桌子上一小块的燕麦面包。
燕麦面包不是绘画时的加餐,而是画具的一部分。
在油画布上用普通橡皮很难擦干净素描笔迹,烤过的面包表皮充满了独特的纤维纹理,是极好的吸附炭粉的物品。
从达芬奇绘画的时代开始。
画家和制图师工作时手边就会时刻放着一块面包用来修改图稿。
这个传统被延续到了今天。
从效果上来看,松软的面包屑和炭粉几乎是一对绝配,那种对黑色粉末的吸附能力不是PVC橡胶橡皮可以替代的。
顾为经有些时候会使用辉柏嘉这类的绘图铅笔的厂牌出品的油画布橡皮,代替面包来画画。
并非效果更好,仅是完全出于成本的考量。
一块工业品橡皮充其量也就几美元的价格,而常年累月的用松软的面包来擦画,从中世纪到现在,都其实是蛮奢侈的行为。
酒井胜子绘画方式则很古典很任性。
她依旧和几百年前的大画家一样,画架边总是准备着几块燕麦小面包。
“你想修改我的画稿?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酒井胜子问道。
不是她骄傲自满,而是她对自己的稿打的真的挺满意的。
“不做大的改变,只是一些人物的线条比例,稍微调整一点大概会更好。”
顾为经见酒井胜子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在这张画布上直接操作。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用粘去了一些线条,又用炭笔补充上了一些线条。
以顾为经现在的眼光判断,女孩的构图和绘画思路没什么问题。
既生动有趣,又有禅意蕴含在其中。
比在陈老板指点之前,他原本《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构图创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只是素描线条中,蕴含着一丝丝不太和谐之处。
按理说,两个人都是LV.5的素描水准,线条结构能力半斤八两,美术积累和艺术眼光方面还是酒井胜子更占优。
奈何顾为经拥有《人体结构解剖》与《宠物读心术》两张完全不讲道理的知识卡片。
单论对人物和猫眯肌肉的解剖学绘画知识掌握,这个世界上能够战胜顾为经的画家就没有几个。
纵使职业二阶的素描功力没有办法发挥出知识卡片的全部威力,替酒井胜子稍稍改改画,还是很轻松的。
草稿没有复杂的炭粉阴影,本来画的就很轻。
顾为经花了很短的时间,略微改动了十来根线条,就放下炭笔点点头说:“好了,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酒井胜子盯着画布,久久都没有说话。
凡事就怕对比。
小松太郎再不精通于线条,在同龄画家之中,素描也并非那么拿不出手,可是给酒井胜子献宝的时候,就被说的错漏百出。
胜子小姐画过的石膏模型和人物模特,怎么也有千八百个了,她对自己刻画肌肉形体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然而现在酒井胜子在顾为经面前,则又一次的感受到了被才华暴击的心情。
很难说顾为经对线稿进行了什么大型改动。
眼前的画布上,还依稀残留着自己原本修改前,线条的灰扑扑残影痕迹。
新旧线条的走势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只有轻微的弧度曲率不同和一两毫米之间的方位偏移。
实际上画布上的大体人物草稿,酒井胜子的线条本来就打的很好。
要有什么大的改动反而才是值得奇怪的地方。
就只是这一两分的偏移,素描小样中就产生了肉见可见的表现力效果的不同。
很难说和自己之前打的线稿相比,到底是哪处修改产生了作用。
男孩子所有的改动都很细碎。
茉莉的脊柱弧度被增大了了一分,脚尖和脚面足弓处的顶点上拉了几毫米,猫猫尾巴摆动的方向、耳朵和圆脸接触的相切弧面都有轻微的改动。
就在这些零碎的线条偏移之间,画面豁然开朗——亚麻画布上的草稿小样如同拨云见月般灵动了起来!
“真是画龙点睛啊。”
酒井胜子把顾为经的胳膊抱进自己怀里,抽了抽鼻子。
“这算什么画龙点睛,和真正能让整幅画都活过来的大师作品比起来,我只是凭感觉略微调整了几处线条。你原本已经画好了99%,我最多算是补上了最后1%的不足。”
顾为经并非在谦虚。
他曾经见识过真正的画龙点睛。
在曹轩老先生对大金塔前壁画所做出的奇迹效果面前,自己对照知识卡片改改线条的行为就被女朋友称赞为“画龙点睛”。
未免有些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汗颜。
可惜,
酒井胜子是女生,所以大金塔的部分佛门殿宇和区域是不能进入的,因此无缘亲眼看见那无比震撼的一幕。
“素描是个人情感和经验在纸面上的反射。你这1%的灵气,比我那99%的努力都要重要。和现在的画稿相比,我的原画不过是百货大楼里的塑料人偶和商场里卖的猫猫形状的毛绒玩具。”
酒井胜子认真的更正。
她知道顾为经肌肉线条画的极准极好。
但只有当他亲自动手为自己改画的时候,胜子才这么清晰的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对于肌肉线条认识的差距。
“真”与“活”的作品,画面对观众的吸引力完全是两种天地。
这是感性认知的差别。
顾为经几分钟的修改,就至少为这幅作品的最终效果增色了三成以上。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
酒井胜子小姐现在连脚趾头都惊讶的在袜子里蜷了起来。
“对肌肉线条解读的领域,你足以当我的老师。”裙装女孩的语气中少见的带上了几丝发自内心的崇敬。
爱情是各种热情的混合物。
雨果认为,它包括对**的崇拜和对精神的崇拜。
胜子这样骄傲的天才。
喜欢上一个人很难,真正憧憬乃至崇拜一个同龄人更难。
越是懂行,越是骄傲,揣摩着眼前的作品,越能品味出那一丝丝可怖可畏的味道来。
自己画面存在不足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原本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胜子此前觉得自己已经画的很协调,很写实了。
因此刚刚草稿上的人物形象,就是自己刻画肌肉线条能力的极限,甚至也是她的眼光和认识的极限。
顾为经却发现了问题。随手就轻描淡写的把有问题的线条给改正了出来,画了一幅“指导画”。
浑然无知、发现问题、改正问题。
它们分别对应三种完全不同的对于绘画解剖学的掌握境界。
每种境界之间的差距,都如同云泥。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女孩。”酒井胜子脸颊带着要滴出来的爱意,微微闭上了眼睛,在顾为经的胸口前蹭蹭。
顾为经看胜子可爱,促狭心起,忍不住用手指捏了捏妹子粉扑扑的耳垂。
酒井胜子脸红了。
但她并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侧过头,让顾为经捏的更顺手一些。
“也很高兴能成为你的男朋友。”
顾为经觉得胜子真的好玩的不行,实在乖巧听话,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他不知道。
其实只有在自己身前,胜子小姐才会流露出这种软乎乎,糯乎乎的感觉。
酒井胜子从来都不是那种羽毛一样依附在别人身上的软性子。
她或许性格很好。
然而在外人的眼里,胜子身为顶流大艺术家的宝贝闺女。
她既自信、又强大、而且高不可攀。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酒井纲昌脑袋染的花花绿绿的很非主流,胜子却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的。比起嘴巴跟刀子一样毒的酒井太太,酒井纲昌反而从心里有点怕从小到大干什么都比自己强的老姐。
和风光无限的姐姐比起来,酒井纲昌认为自己简直像是充话费附送的。
德威学校也是如此,在最开始对转学生的好奇消散以后,无形的阶级壁垒就出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无论是家世、容貌、才华。
方方面面酒井胜子都美到自带难以接近的气场光环。
稍微自卑一点的人连坐在和胜子靠近的桌子上吃饭都会觉得不自在。除了有点社牛属性,同为女孩子的蔻蔻靠着厚脸皮加到了酒井胜子的聊天软件好友。
如杰瑞这种情场浪子。
他敢在开学典礼上组个乐队当众像莫娜表白,然则甚至连和酒井小姐搭讪的勇气都没有。
小松太郎认识酒井胜子的时间远比顾为经要久的多,可惜他永远没有机会见到胜子小姐这么小鸟依人的温软样子。
同样,
小松同学也不会相信自己眼中难以接近的清冷女神会侧着脸,顺从的让男孩子挠她的耳朵。
能让酒井胜子做出这样姿态的只有顾为经。
只有这个同龄人,从见面的第一刻开始,就不断带给自己一个又一个惊喜,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自己对他的认识。
这种如同云遮雾绕的神秘感,偶尔露出让她都崇拜的神奇能力,在胜子小姐的人生中所认识的所有男生中,仅仅只有顾为经一个人做到了。
以至于,女孩有种被征服的感觉。
所以也只有顾为经一个人有这个福分和幸运,能看到酒井胜子这样动人的一面。
酒井小姐靠在顾为经的身边,紧张的全身微微发麻,她闭着眼睛等着一会儿,心跳如鼓。
见顾为经的手似乎执着在蹭她的耳垂。
酒井胜子又重新带着三分庆幸,三分遗憾的睁开了眼睛。
顾为经不清楚自己刚刚错过了一个去亲酒井胜子的好机会。
以胜子小姐刚刚的心境,如果男友真的要索吻,她实际上是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