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想去的。”
酒井胜子眼神亮了一下,随即有些失落的说:“可惜去不成。”
“我下午要上妈妈开的提高班,我和小松前辈都是提高班的助教,脱不开身……一放学,就要跟妈妈回安缦酒店。”
胜子望着顾为经:“我妈妈不让我在缅甸乱跑。也不让我和除了小松前辈以外的异性晚上出去玩。”
缅甸的治安环境确实不好,仰光虽已经是最安定的地方,对于一个漂亮小姑娘来说,不要晚上乱跑也还是个好建议。
当然,酒井太太下达的那个晚上不要跟别的野小子出去玩的禁令,针对的是谁,答案其实也很明显。
顾为经显然在酒井太太的黑名单上,属于可能随时把他们家宝贝小白菜,拱走的不安定因素。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周末去了趟大金塔,这个东西还没给你呢。”
说到这里,酒井胜子语气又变的欢快了起来。
她从一边的书包中摸出了一个礼盒,递给了顾为经。
“仰光旅游司的官员发的纪念品,每个参与大金塔修复项目的艺术家都有一份。我帮忙把你的那份,顺便也领来了。”
曹老这样重磅绘画大宗师领衔的国家文物保护项目,很受官方重视。
这应该是政府在一期修复工程彻底完工后,发给艺术家们的纪念礼盒。
顾为经这样的年轻人沾了光,也混到了一份。
果然,他看见礼盒上的订着的便签上,写着“顾为经先生敬启”的字样,落款则是缅甸文化部的政府官方印章。
“拆开看,有惊喜。”酒井胜子微笑着说。
顾为经拆开大信封,首写入目是一封感谢信。
【谨代表大金塔管理委员会、仰光文化旅游局,以及缅甸国家政府,感谢艺术家顾为经先生,在大金塔文物保护项目中,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这篇英语感谢信是机打的,语言相对公式化。
亮点是,为了表示对艺术家们的尊敬和重视,签名是目前缅甸文化部的一位极高级别的官员的亲笔签名。
顾为经在目光在落款上停留了两秒。
他估计,酒井小姐所说的惊喜大概率不是指的它。
这种国家级领导人亲笔落款的感谢信,对于本地小画家来说应该牛批到爆,恨不得裱起来贴墙上天天得瑟。
在东南亚的社会中,这种高级官员的亲笔感谢信是最能体现画家社会地位的东西。
不仅本地画家高看你一眼,黑社会也退避三分。
挂墙上,唬唬老外问题也不大,店里的生意搞不好都能因此好几成。
然而,酒井胜子的性格,应该不太在意这个。
而且,人家酒井小姐出身大艺术家家庭,属于见过世面的典范。
酒井大叔曾为东京奥运会画过一套浮世绘,也在文化领域的政府项目挂过职。
从INS上看,胜子光是在东奥会申办的几年期间,跟随老爹见过的大国元首和高官,可能就得有两位数。
这种感谢信应该也见惯了。
顾为经将感谢信放到一边,礼盒中还放着一套彩绘日历,日历上每页插图完全由他们这次大金塔修复项目里,所绘制的壁画组成。
他翻到了No.17号壁画。
就算隔着摄影师拍摄的照片,曹轩老先生的《礼佛护法图》依然震撼如初。
日历插页下方,用漂亮的花体字母写着——【联合修复艺术家:曹轩、顾为经】。
曹轩老爷子不愿意抢小孩子的功劳,在这张最重要的壁画登记表中把顾为经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理论上,
他从今以后,只要不要脸一点,完全可以自称和曹轩进行过正式的共同艺术创作。
甚至……都谈不上脸皮厚不厚。
绝大多数小画家遇到这种情况,都恨不得把这张照片从日历上剪下来贴脑门上,走到哪炫耀到哪。
绘画大宗师愿意和你小孩子并列联名,估然有老前辈想提携年轻人的因素,也是对你的水平极大肯定。
别的不说,
若非顾童祥是他爷爷,自己的年龄又太小,单凭能和曹老联合署名的这份履历。
本地的一些书画协会中,顾为经的名字搞不好都能排在自己爷爷的前面去。
这就像物理学里,你和爱因斯坦联名发过论文,就算只是篇科普小文章,因为大佬的地位太高,你的学术地位也就水涨船高。
日历的主页封面,则是一张深色的烫金纪念碑的照片。
这座纪念碑刚刚在大金塔外的旅游广场上落成不久,上面镌刻着全部参与项目的47位受邀艺术家的名字。
排名靠前的三十多位,全都是老资格的画家。
第一位的当然当之无愧的是曹老,二、三位分别是酒井一成和林涛教授。
他的爷爷顾童祥排名第三十五位,敬陪成名画家的末座。
出乎顾为经预料的是,他自己竟然在这些艺术家来“镀金”的子侄和学生们的名单中排名最靠前。
紧跟在自己爷爷的名字之后,排名第三十六,比第三十七位的酒井胜子名字还要更加靠前。
而酒井纲昌,则只排在第四十一位。
“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名单顺序,是根据完成的任务量,工作时长和大师艺术家们对你的评价区分的先后。顾君很是努力,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呢。你看这个——”
酒井胜子伸出手指,替顾为经拿起了礼盒中最后一件物品。
那是衬着深色的天鹅绒布小盒,盒子里放着一串精巧的沉香木珠。
手串带着轻微的香灰燃烧后的草木烟气,珠子的头尾则各镶嵌着一小枚翡翠玉环。
最上方的玉环上,有精巧的玉工用极细的雕刀镌刻出了“顾为经”的名字,最下方的玉环上则刻着佛家的福篆花纹。
“开光的手串?”
顾为经打量着这串手环。
全世界的宗教圣地,不管是信奉的哪位神明,从天竺一直到耶路撒冷,几乎都有赐福开光的业务。
从开光手环,手串,十字架,到开光最新款的IPHONE、显卡、XBOX游戏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做不到。
大金塔是佛教的重地,缅甸是佛教国家。
缅甸政府送给艺术家们一件开光的佛教手环作为礼物,既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看上去这次文化部蛮下血本的。
这种正经高僧加持开光的物件,卖的都不便宜。别的不说,沉香是名贵的木料,而光是那两枚小玉环,质地看上去就很不错。“仰光旅游局的官员说,这次赠送的艺术家们的纪念品礼盒,其他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有这个手串上的玉环成色有区别。虽然都是老坑翡翠,但在纪念碑上排名越靠前,翡翠的质地也就越好。”
“曹老、我父亲和林教授都是玻璃种翡翠,到了我们这里,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冰种。”
酒井胜子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顾为经注意到,胜子小姐的手腕上也挂着一串和自己眼前一般无二的手串。
玻璃种是翡翠中最珍贵的净度,冰种次之。
别看手串上只要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国际市场上也要几万美元。若是帝王绿,可能还要再翻倍。
就算顾为经面前这种冰种翡翠,也得上千美元。
政府还挺舍得的。
当然另一方面说,缅甸所有翡翠都是国营的,拿到好翡翠非常容易,也喜欢用翡翠作为国礼或者各种外交礼物。
送给曹老这样的大艺术家,不值个几万美元还真拿不出手呢,而且也不亏。
世界级的艺术宗师,愿意随身携带一串翡翠手串。
在各种名流汇聚的高端艺术场合,所带来的无形的广告效应可比送人家旅游景点门口一美元一串的垃圾货,送过去就被扔到垃圾桶强的多。
“你是三十六位,我是三十七位。那位官员和我说,我们两个人手串上的玉环恰好都是从同一块鹅卵石大小的冰种翡翠矿石中采出来的。无论润度还是色泽,都几乎一样。”
酒井胜子褪下自己的手环,和顾为经的手环摆在一起。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两串色泽和净度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环澄澈如冰,玉环中些许的白色棉絮般的杂质并不难看,像是凝固在冰晶中的一枚又一枚小星星。
“一模一样,挨在一起。”
酒井胜子歪着头,轻声说,“真好啊”
“我给你戴上吧。”
酒井小姐伸出手,神色温柔的轻轻解开手环上的银扣,给顾为经系了上去。
……
下午,
德威中学,GiftandTalented天才班教室。
酒井太太今天的课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珊德努小姐,这是你的批改后的作业。”酒井胜子抱着母亲批阅后的学生们的作品集,走到一位学生面前。
“谢谢,酒井小姐,克鲁兹教授觉得我设计的作品集怎么样?”
莫娜恭敬的双手从这位艺术家小公主的手中,接过自己的作业,微着的说道。
酒井太太开课之前,收走了他们所有人正在准备的作品集。
他们提高班里也一共只有六位学生。
而算上克鲁兹夫人以及酒井小姐和那位小松太郎先生两位助教,足足有三位老师。
这类师生比例能达到1:2的精品小班教学最大的好处,
就是教授能够根据每一位学生所提交的作品量身定制不同的修改建议,判断每名学生的绘画水平,并根据各自的不足,给出不同的修改建议。
才上了几节课,
莫娜就一次又一次的在心中反复庆幸,她曾经决定提前拜访酒井太太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大艺术家就是大艺术家。
这种授课条件,无论如何也是原来的德威学校所不可能提供的。
莫娜接过自己的作品集。
她不着急翻看,而是把目光落在这位几乎注定能在未来的国际艺术舞台上留下属于自己那页的小姐姐脸上。
“酒井小姐,你吃蛋糕么?我自己在家中烤的小蛋糕,加了一点点蜂蜜,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说话间,莫娜从书包里拿出自己一个小的乐扣餐盒,里面装着一层纸杯蛋糕:“对了,我可以直接像朋友一样叫你胜子嘛?”
莫娜一直希望能和这位出身不凡的酒井小姐交上朋友。
可她总隐约觉得这位酒井小姐对自己有些看法。
班里总共有一名老师、两名助教和六名学生。
画室里画画时,正好一名老师可以直接给予两名同学进行细致的绘画指导。
她当然最想让酒井太太带带自己。
遗憾的是,克鲁兹教授选择了成绩最好的苗昂温和另外一名学生。
剩下的人中,只有自己和另一位叫做玛蕾的女生两个女孩子。
包括莫娜在内,大家都以为按照惯例,Girlshelpgirls(女孩帮助女孩),酒井小姐当然会选择两个女孩子一起画画。
没想到,
挑选学生的时候,酒井小姐凝视了莫娜片刻,却避开了对方,有意无意的选择了另外一名学生。
莫娜有些失落,不过她并不奇怪。
她在提高班里的地位有点尴尬,不仅是酒井小姐对她似乎“另眼相待”,连其他德威的同学也是如此。
就算他们不知道自己曾经提前拜访过克鲁兹教授,
但提高班的同学总归都能意识到,莫娜能进入酒井太太的班级,并非完全依靠的是自己的绘画能力。
就像校长强行将自己成绩普通的侄子塞进了尖子班的班级中。
大家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私下里难免对莫娜指指点点,有些闲话。
连杰瑞对莫娜阳光灿烂的笑容背后,似乎都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这让一直是个努力的好学生的莫娜心中不太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
莫娜心理素质很好,对人们背后的议论能装作听不见。
这算的了什么呢?
这种事情大家能记住多久,一周还是一个月?
就算会被议论一个学期又怎么样。等她将来走入更加广阔的舞台,功成名就的时候,自己是如何进入提高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早就隐没在尘烟中了。
人们只会记住她是酒井太太的学生。
就像几十年后,
顾为经可能依然在家里的那家仰光小画廊里消磨时光,没有人会认得他,也没有会记得他曾经是多么的优秀。
如果这是走捷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莫娜很乐意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