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仰光德威国际学校。
莫娜迈步走进教授办公楼的大门,在经过二层楼梯拐角处的落地镜前,稍稍的停顿。
她打量着镜面中的人影。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打扮一丝不苟。
长发在脑袋后梳成一个干练的发际,脚上踏着一双光可鉴人的深色皮鞋,校服白色的衬衫的领口在曲线窈窕的胸口上方受紧,被一枚天蓝色的领结固定住。
美丽而干练。
“加油。珊德努小姐,你能做到的,去给克鲁兹教授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轻轻的挪了挪脖颈中的领结,确定它正好处在正中的位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捏着拳头,面对镜面中的自己小声的鼓励道。
莫娜的腋下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那是她在准备中的作品集。
她今天准备去开课前提前拜访一下,那位传说中的新任教授——阿德丽安娜·克鲁兹夫人。
这位国际著名的大艺术家的妻子,将要在学校中开设为期半年的Gifted&Talented班级。
能有跟随酒井夫人学习的经历,对于德威国际学生里的每个同学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机会。
珍贵意味着难得。
这种大师亲自在身边指点的课程当然不可能是乌泱泱一堆人一起上课。
学校里总共只有五个名额。
提高班的选拔标准,是以寒假的油画课作业为基准,酒井夫人会挑选她认为作品完成度最高的五名同学,
进入她自己的小班。
莫娜判断,以自己的绘画水平,在同学中肯定不能算是糟糕的那类,但也不算是最顶尖的几个。
至少比不上顾为经。
很多时候,她内心清楚,过往的课程能拿到A这样不错的评价,都是靠着小男朋友的帮忙。
就算这次假期作业有私人家庭教师的指点,
莫娜也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进入前几名。
她不希望这种珍贵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却没有把握住。
机会总是留给努力的人。
莫娜就计划再努力一下。
她是学校的女子学生会主席,知道每一位老师的办公室所在。
借着这个机会,莫娜想要提前拜访一下酒井太太。
她甚至还准备了一个信封,里面放着自己的自我介绍,详细的介绍着自己主功的绘画方向和过往一些优秀课目的成绩单。
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大学中提前联系拜访心仪的导师,期望在面试中获得优待,无论东西方都很常见。
甚至过分一点的,
荷兰的一所大学曾经在零几年出过一个女学生睡遍整个导师组,最后曝光出来后,三分之一个系的老师被学校打包开除这么离谱的新闻。
但是对于还处于相对单纯的象牙塔中的高中生来说——有这样的情商,愿意做这种“成年人”社会中的圆滑世故的事情,就显得很聪明了。
美术毕竟是一种个人的主观评价。
给对方提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分。
别的不说,至少让酒井夫人对“莫娜·珊德努”这个女学生的名字有点印象。
到时候如果在可招你,可不招的情况下,你就比其他同学更有优势。
“我可不是那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家伙。”
想起那个让人恼火的人,莫娜不爽的摇头,把他的形象赶出自己的脑海。
或许蔻蔻说的没错。
自己可能真的喜欢顾为经。
可是,这个世界很大,优秀的男孩也很多。
莫娜从不认为自己非要在顾为经一条树上吊死。
为了虚无的爱情,放弃未来精致的生活,这太蠢了。
有些时候,视野开阔一些,就会发现很多更好的机会。
就像小时候家门前的肯德基,第一次吃的小姑娘就以为只是什么山珍海味,长大后,见识了花花世界的灯红酒绿,才会发现这只是一口无聊的快餐而已。
这次酒井太太的提高班,就是一个幸运到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机遇。
仰光的天空相比真正的发达国家,实在过于狭小。
若是自己能成为酒井太太的学生,甚至拿到对方给予的推荐信。
好风凭借力,送人上青云。
因此踏入真正的上流艺术圈层。
那么莫娜有一天回望自己这段人生,就会哑然失笑,什么顾为经,也不过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肯德基而已。
“克鲁兹教授,您好。这是我准备好的作品集,我非常想上您的课程……”
莫娜在脑海中再一次演练了一下说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着老师办公室的位置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莫娜推开门。
她惊讶的发现办公室中不只有酒井太太一个人。
除了那位金发碧眼的西班牙教授,还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亚裔男子。
“……这周六东京巨蛋有权志龙的演唱会,我带着胜子回一趟日本,周一再飞回来?您说呢。”
她推门而入时,恰好听见男人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权志龙在东京的演唱会?
上学期间周末坐飞机飞去东京,只为看一场演唱会,周一再飞回来。
这就是那位酒井胜子小姐所过的生活么。
真是奢侈……也真好啊。
莫娜心中难掩羡慕。
“还是看胜子的意思吧,她要愿意去,我没意见,但胜子最近比较忙。”
酒井太太先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问莫娜道。
“伱有什么事?”
“您好,克鲁兹教授,这是我准备好的作品集……”
“抱歉,小姐,我现在有事情要商量,恐怕没有时间看你的作品集。”
酒井太太的冷漠超过了莫娜的预计。
她连头也没抬就打断了莫娜的话,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现在没功夫搭理她。
“哦,好吧。”
莫娜有些失望。
看来她来的时间不是很好,满肚子准备好的说辞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未免有满腔热情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
“教授,我叫莫娜·珊德努,我只是很想上您的提高班。这是我的自我介绍,很抱歉,现在不打扰到您了。”
她只能简要提了一句自己的名字,将信封放在办公室的茶几上。转过身,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准备离开。
“小姐,你等一下。”
酒井夫人似乎被这个名字触动了。
她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莫娜。
“你就是珊德努,之前开学典礼上有人送花的那个女子学生会主席?”
酒井太太抬起头,她的语气颇为玩味。
金发碧眼的妇人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莫娜,说道:“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蛮有英气的,现在男孩子们都喜欢这个风格的女孩么?”
她用审视的口吻向一边的年轻人询问到,“可我觉得,还是胜子更可爱一点。”
小松太郎是这周才返回的缅甸。
自己的“未婚妻”酒井胜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要和那个缅甸的狗屁穷小子一起写一篇狗屁的论文。
更让小松同学恼火的是。
面对胜子这么离谱的胡闹,酒井夫妇竟然同意了。
小松太郎几次想要探究打听论文的具体内容。结果,连一向支持自己的酒井太太都婉拒了。
酒井一成教授甚至表达的更加直接——“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在论文发表之前,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听听,
这tmd是人话嘛!
先不论缅甸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大发现。
什么时候相比于这个仰光的土著小画家,他小松太郎反而成了外人?
唯一也许称得上好消息的是。
酒井太太邀请自己来缅甸充当胜子小姐学校里提高班的助教。
这至少说明在酒井太太的心中,应该还是向着自己的。
可是,他能感觉到,
就算是酒井太太,对自己似乎也隐隐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
要是搁在半年前,酒井夫人一定会上心的劝说胜子和自己去听演唱会,如今的答复却变成了“看看胜子自己的意思”。
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听见酒井太太的问话,小松太郎眼神随意的扫过莫娜被校服包裹的身体曲线。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妹子,
尤其是她一身上下,从头到尾,从棕色的发带到蕾丝丝袜,全都打理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既标致又有英气。
颇有几分青春版本的女强人的感觉,
这让这位女学生会主席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像是一杯冰凉的马提尼鸡尾酒,让小松太郎审视对方的时候,心中有些痒痒的。
然而,
面对“丈母娘”突如其来的死亡提问,小松太郎还没有蠢到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的地步。
“仰光的小土丫头而已,和胜子小姐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摇摇头。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伤人,但小松太郎是故意的。
他又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
作为小松画廊的未来的继承人,大画廊手下的经济人抢出名画家的竞争可是出了名的激烈。
艺术圈子里不乏有大画家毕加索这类身边围绕着半打情人的老渣男这样的角色。
送个漂亮的男、女模特更只能算是基础的手段之一。
小松太郎从小耳濡目染,早就是风月场里的班头人物。
这种想要前来讨好酒井夫人来拉关系的女学生,在小松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他不介意踩在对方的尊严上向岳母表表忠心。
听到那个年轻男人当着面把自己叫做土丫头,
莫娜狠狠眨了眨眼睛,脸上依旧维持着含蓄而恭敬的笑容。
印度家庭教育中,社会是一条等级分明的天梯。
在家里,她是仆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高种姓小姐。
在男女关系中,更加优质的自己,理所当然需要顾为经努力踮着脚尖才有拉起她的手的权利。
而莫娜只需要考虑是不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施舍给他一点爱意而已。
但是在高高在上的酒井夫人面前,
她什么都不是。
对方的一封推荐信就可以轻易让自己的前途光明璀璨,触碰那些原本她想都不敢想的学校。
这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
如果她真的想要给酒井太太一个好印象,就算心中再难受,面对冒犯,莫娜所能做的也只有露出礼貌甚至讨好的微笑而已。
“倒也没必要这么说。”
酒井太太很满意小松太郎的态度,可她毕竟是学校里的教授,这么评价学生确实有点没礼貌。
“你想要做我的学生?”
酒井太太挑了挑眉头
“我非常渴望这次机会,克鲁兹教授,我向您保证,我会是一名好学生。”莫娜恭敬的说。
“好吧,既然这样,就把你的作品集拿过来看看吧。”
因为顾为经的缘故,
酒井夫人对莫娜谈不上什么好印象。
其实……
倒也谈不上什么坏印象。
她只是单纯的有点好奇这位自己女儿心上人在学校里原本的绯闻女友。
如果莫娜真的画的不错的话,
酒井夫人也没小气到会非要把这位女学生扫地出门。
“好的,教授。请您指点。”
酒井太太接过文件夹。
只是随便看了两眼,她就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这些作品在她看来,
都算不上出彩。
别说和自己的女儿酒井胜子与顾为经相比了,就连年纪更小的酒井纲昌都要比这位莫娜小姐在作品集中,展现出的用笔功力强至少一个大数量级。
或许以缅甸学生的标准来说,称不上多么糟糕。
可以酒井太太这种见惯了艺术家的高标准眼光中,平庸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若用艺术的标准来判断,
这个小姑娘和顾为经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吧,我很遗憾。珊塔努小姐,说实话,这些作品真的很普通。如果,你想上我的提高班,只能期待着你的同学画的比你更糟了。”
她丧失了和莫娜继续说话的兴趣,摇摇头。
“哦。”
莫娜咬了咬嘴唇,只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您的指点,夫人。”
“你的自我介绍也拿回去吧,我没有时间看。”
酒井太太的地位在莫娜面前,根本连敷衍的必要都没有。
小松目光扫过作品集的封面,撇了撇嘴。
莫娜作品集的封面,是她曾经给顾为经展示过的《自画像》的照片打印版。
用《自画像》作为作品集的主打作品,
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大错的选择。
在绘画领域,《自画像》可以当作对自己绘画水平的一个检验,很多绘画的名家都喜欢定期画一幅自画像。
这张自画像的构图挑不出来大错,但是衣服过于华美,看上格外做作的同时,还有本末倒置的感觉。
“伯母,你来缅甸就为了教这种水平的学生?浪费时间。”
莫娜关上门的时候,
身后是小松太郎嗤之以鼻的不屑评语。
……
顾为经是在操场的树荫下,找到正在默默擦眼泪的莫娜的。
“我刚刚看到你从办公楼里出来,就一直在留眼泪,怎么了。”
他坐在女孩的身边,看着莫娜小姐脸上止不住的泪痕。
“关你什么事?你走开!”
莫娜扭过了脸,不愿意让顾为经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离开办公室。
一个人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她委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的流了下来。
无论,自己多么坚强的在脸上伪装出笑意。
她毕竟只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
办公室里高高在上的伤人语气,像是一把锋利的刻刀,戳痛了她的心。
“你去找酒井太太了?是提高班的缘故?她可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顾为经捡起了莫娜脚边那只上面贴着【致尊敬的阿德丽安娜·克鲁兹教授】便签的信封。
看着上面的文字,顾为经哑然失笑。
酒井太太可不是习惯一个待人温柔的女人。
”是克鲁兹教授,酒井太太,哼……你和人家很熟吗?而且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莫娜一把夺过顾为经手里的信封,嘴角露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