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书画廊的门口。
头发半秃的老头子脚边放着水桶,正在拿着一块大海绵给外形虎头虎脑的老雷克萨斯LS洗车。
“嘿,看看这车漆,这造型,多劲道啊……”
老头子洗着车,嘴里哼哼唧唧的自言自语。
洗车和下象棋一样,是顾童祥老同志为数不多的,从年轻时一直保留到今天的生活爱好。
别的老头开心了喜欢跳广场舞,顾童祥喜欢拎个水桶站在街边呼哧呼哧的洗车。
洗车除了可以省一点洗车费以外,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
当着老街坊面前保养他的爱车,获得的虚荣感和那些开着小跑车在街边对姑娘们吹口哨的年轻人没有本质的不同。
三十年前在仰光街头能开的起这种4.0升v8大排量发动机商务车的人,风光程度不亚于开个保时捷、玛莎拉蒂。
第一代的雷克萨斯ls售价本来也不比这两者便宜。
那真是一段鲜衣怒马的风光岁月。
“为经,来一起来洗洗车。洗完今天咱们爷俩出去开开车,兜兜风?”顾童祥叫住了从门前走过的孙子,手指在自己爱车的车顶上拍了两下。
顾为经胳膊下夹着一个厚实牛皮文件袋,刚刚从外面回家。
他正准备进院子里,听见爷爷的声音,闻言侧过头来,就发现爷爷正在街边打理着他的那辆老爷车。
印象中爷爷有一阵子没洗车了。
看上去今天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有喜事?”
顾为经好奇的问道。
“你爷爷我呀……”
顾童祥老爷子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街上没什么人,于是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说道:“你猜猜我一幅画卖出了多少钱?”
老爷子悄悄的伸出了手掌比划了一个数字,
“五十万缅币?”顾为经想了想。
“瞧不起谁呢这是,我以前一幅画卖个五十万缅币,签了马仕画廊,还能再卖五十万缅币?看不起你爷爷,还是看不起马仕画廊?”
顾老头祥装不快。
“您挂在马仕画廊里的那张画被卖出去了?”顾为经知道签约之后,汉克斯就拿走了爷爷的一幅牡丹图挂在了画廊的主页之上。
“当然,卖了整整5000。”
“欧元?”
“人家欧洲大画廊也不收缅币啊不是?”
顾老头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满脸红光焕发,额头上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头发高兴都快要像蛐蛐的触须一样立起来了。
“5000欧元一张小品的《牡丹图》,童叟无欺。”
“竟然有人花了这么多钱,真的不是画廊的托?”
顾为经确实有点被震惊到了。
他见过那张《牡丹图》,只画一只花的国画,就算花卉画的再雍容,又能大到哪里去。
大概全画也就1.3到1.4平尺的样子。
5000欧元1.4平尺……
就算3500欧元1平尺好了。
这价钱和齐白石、张大千依旧没啥可比性。
可一些齐老先生的亲传的徒子徒孙,名气小些的,还真的未必能卖到这个价格。
外国买家喜欢融合画的风格不假,这价钱也确实比想象的要高不少。
“这话说的,人家是欧洲有名的大买家,大概是被你爷爷精湛干练的用笔给征服掉了吧。”
顾老头将海绵丢进一旁车轮边的水桶中。
他擦了擦手,满脸都是绽放的笑容。
在仰光曾经的城市双年展上,卖出过一张500美元的素描画,被老爷子奉为生平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现在一张五千欧元的小品画,更是让顾童祥美的要上天。
“呵,我就说嘛,要不是被困在仰光一亩三分地,没有好的宣传渠道,你爷爷我的成就可绝对不是就开个小画廊而已的。”
老爷子骄傲极了。
连马仕画廊那边的汉克斯,也被这个网上拍卖会的成交额惊的够呛。
特别是,他真的准备了抬价的托。
而就算是托,汉克斯也只安排了1800欧元左右的成交价格。
毕竟新签约的画家的第一炮。
要是无人问津,或者真就卖了个一两百欧元的成交价格,马仕画廊这里面子上也有点难看。
按照惯例。
汉克斯安排的几个托,他们会在网络拍卖会的中途参与几次出价烘托一下气氛。
然后在拍卖会结束的一分钟内,要是价格还是太低,就会压线给个1800欧元的出价,买走这幅画,算是营造一个开门红的氛围。
有了1800欧成交这个参照物,
以后无论是宣传,还是给顾童祥的其他作品定价,都可以围绕着这个价钱上下来开展。
当然,抬价的托一般也就只安排这一次,给一位画家定下一个大致身价的基准。
以后能不能卖出去作品,就得看画家的真本事了。
否则马仕画廊里也不会出现那些年销售额是0美分的杂鱼画家。
他们就属于有价格,但没人买,画廊也不愿意再倾斜资源推广的类型。
结果突然蹦出来一个买家,直接出手就是5000欧元的报价。
怎么形容呢?
这个价格实在太假,反而有点不像是托了。
尤其是当汉克斯查阅到这个出价账户的个人资料的时候,最后一丝是不是顾童祥那边自己下血本找枪手买的的顾虑,也就彻底消散了。
马仕画廊的网上拍卖会系统是和佳士得的网拍系统联合搞的,双方的客户可以共享。
这位大买家的账户上显示,她是那种VVVIP级别的客户。
大型拍卖行的客户级别一般和交易额直接挂钩,高权限的客户在拍卖场拥有专门的客户经理一对一服务,可以交更少的保证金参与竞拍。
如果遇上一些急需用钱,不愿意等待或者因为其他私人原因不想上拍,但手中握有珍贵藏品的客户。
嘉士德、苏富比也可以优先联系这些VIP客户,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购买。
某些非常少见的藏品只要有实力马上用现金吃下来,过一段时间倒手一卖就能赚不少钱。
达到这位买家的账户信誉级别,需要至少累计在佳士得旗下的拍卖行内,购物金额超过3000万欧元。
这种级别的账户背后的人往往不是中东王子,就是硅谷巨富。
参与竞拍莫奈、塞尚的画,仅靠着购买信誉就可以出价,都不需要提前交一分钱的保证金那种。
这种贵宾是不可能会被雇来当枪手的。
5000欧元或者50000欧元的出价对她们的差别并不大,游艇派对出次海的燃料费都不止这个数。
“顾童祥”这个新签约的代理画家能被这样的顶级收藏家所看上。比一张5000欧元的支票本身,更加能够证明这位画家的价值。
就像民国时期,被大军阀看上的上海滩歌厅舞女。
过夜费几何反而已经无关紧要了。
本来签顾童祥更多只是因为他是顾为经的爷爷。
在这次网上拍卖会之后,汉克斯心中对顾老头的重视程度又不得不悄悄往上调高了一大档。
顾童祥非常享受自己孙子那幅没见识的惊讶样子。
这段时间。
老是孙子顾为经的进步震惊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了。
这次终于让老头子威风了一大把。
以前顾童祥也不是没卖过上千美元的作品,可那都是他用尽心血打磨的大画,得在店里挂上十天半个月,可能才碰上一个准备回国的外交官或者财大气粗的翡翠商人,愿意来当这个“冤”大头。
这才是在马仕画廊卖出的第一张画,随便一卖就是5000欧元。
融合画的难点更多的是画法诀窍。
《牡丹图》这样的小品画作,可能一两盏茶的时间就画完了,算算这个效率,画一年搞不好就是百万富翁了。
当然,画家的收入是不能这么算的。
而且顾老爷子的合约中大头都被马仕画廊给抽走了,但和以前相比,职业生涯还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要是往常,
这种事情以顾童祥的性格是不太愿意和晚辈分享的。
富贵使人懒惰。
孙子孙女知道了他这个做爷爷的现在能赚大钱,家里没啥经济压力了,可能就会和很多德威学校里的同学一样,生出纨绔气来。
但是嘛……
不说这个融合画的画法还是顾为经指点他画的,顾童祥如今的内心中,也更多的把自己的孙子当成了真正的大人。
他相信顾为经不会被这件小小的金钱所迷惑,将来的成就也会比自己大的多。
五千欧元相比马仕画廊为他所准备的合约,也不算什么。
“找人少的地方让你练练手,你马上也能拿驾照了。男孩子总是要学开车的。”老爷子建议道。
仰光的地方法规,学开车并不需要参加特定的驾校。
顾童祥可以自己教孙子开车,只要在满十八岁以后,参加一个本地交通管理局授权的两日道路安全培训课,然后再申请一个路考。
通过之后,就能直接获得驾照。
“明天晚上吧,今天我约好了有点安排。”顾为经捏了一下子怀里的大牛皮纸信封,盘算了一下时间。
“看你吧。”
顾童祥重新把海绵从水桶中拿了出来,开始擦汽车的挡风玻璃:“为经呀,别觉得你自己现在有多厉害,需要跟长辈学的东西可还多的呢,姜还是老的辣……你爷爷我呀,当年可真风光着呢!”
如果说年轻时在动乱时代倒腾廉价的二手艺术品,是顾童祥老头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让他脱离了贫困,勉勉强强成为了本地中上层阶级的一员。
那么这次签约马仕画廊,就是老爷子生命中的第二个转折,职业生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峰。
卖出了几千欧元一平尺的作品后,整个人的心气就完全不同了。
事业是男人的春药。
在邻居家大爷们日渐衰老,养猫逗狗和广场舞大妈打情骂俏的时候。
顾童祥却换掉了他那个破着洞的灰背心,松散的大短裤,现在给自己整了一套篮底绣花的唐装,干练的黑色布鞋。
他春节时有幸见到曹轩老先生,人家那股大艺术家的气质和打扮,给顾老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简直太有型了!
身为曹老的小迷弟。
顾童祥也偷偷摸摸的COSPLAY了一把。
现在是国际画廊的签约画家了,不说走颜值路线,也不能太磕碜吧。比起曹轩的年纪,顾童祥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打拼打拼呢。
人心思一活,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
他久违的拿出了已经快要干涸结块的头油,开始重新养护自己的秃头,最近每天甚至动了要植发的念头。
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后枕部的毛囊,还有没有全部萎缩枯死,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偶尔回想一下自己的变化,连顾童祥都觉得不可思议。
半年前,他还是那个觉得把孙子送上大学就可以闭眼入土的老爷爷,半年后自己竟然在想着去植发!
所谓枯木逢春,千金难买老来俏,大概就是形容他现在的心态吧。
唰……
沾着水的大海绵从车身上滑过。
顾童祥看着光洁的车漆上反射出的那张自己的脸庞,好像看到了年轻了二十多岁时的样子从黑色的车身间浮现了出来。
荣光焕发。
他真的好像回到了年富力强的日子。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街边的易拉罐都恨不得踢两下。路过邻居家的死猫,都恨不得踹……
喵?
吴老头家的猫眯跟着刚刚回家的顾为经溜达的过来,瞅着顾童祥,舔了舔自己的脚。
顾老头脸颊一阵幻痛,悄悄的偏过了头去。
算了。
老子和畜生计较什么呢?谁让自己孙子喜欢,就放过它好了。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口袋里的手机里响起了陈淑桦的老歌。
顾童祥将海绵在汽车引擎盖上放好,掏出了手机,发现是汉克斯打来的电话。
“喂,马仕先生?你今天要过来嘛。”
自从顾老头也签了马仕画廊的合约,汉克斯跑到顾氏书画铺的次数就变得少了。
现在汉克斯不需要每天都跑过来端茶倒水,靠伺候顾童祥画画说漂亮话什么的拉近关系。
如今他也是顾童祥正式的经纪人。
经纪人和代理画家之间是比普通的阿谀奉承更加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不,不是。顾先生,记得之前那个买你《牡丹图》的那位大收藏家么?”汉克斯的语气有些紧张兮兮的。
“这笔交易有什么问题么。”
听见话筒里经纪人急促的声音,顾童祥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可不希望自己在马仕画廊里卖出的第一张画,就闹出任何幺蛾子。
“没有问题,是很大的好事。听说那位收藏家非常欣赏您的作品,所以她今天联系了马仕三世,希望能加一下您的联系方式。”
汉克斯语气变得严肃了,他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顾先生,这是我们的机会,你要把握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