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去,肖雨心中虽然有了些料想,但还是惊到了,莫名有些心疼。
她记得那天在百悦楼门口初次见到梅玉儿的时候的模样,青春俏丽,顾盼生辉,花样的年华。
只是,那时的美丽容颜和莹白肌肤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梅玉儿的床前有一桌台,似是专门用来给她清理水泡用的,桌台上摆了一排干净的小刀,不想也知道是用来剔除脓水的,此时它们散发着冷冽的锋利之芒。
床上的人无法穿衣,躺在那里通红一片,看起来就好像是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烧毁了全身,表皮几乎全都不在了。
梅玉儿的身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已经破溃,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像是被刚刚清理过。有的部分则是刚刚流干净了脓水之后,在原处顶出的一片粉嫩新泡。
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处完整的皮肤,唯有嘴唇还算完整,一张一合地喘着气,已经有只进不出的趋势。
肖雨和狐桃儿站在床边,能听到狐桃儿口中在呢喃着什么。
一开始听不清,直到狐桃儿俯身凑过去,才听清楚她是在说“爹,让我死”。
梅玉儿的凄惨模样让肖雨心如刀绞,无比难受,她看向桌台上的那一排小刀,毫不犹豫地拿起来一把,朝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狠狠划了下去。
肖雨将手指放到狐桃儿嘴边,任鲜血流入她的口中。片刻之后,一根手指的血凝住了,她又划破了一根,直到第二根手指的血也流不出来了,狐桃儿才制止了她。
“够了够了,你看……”
随着狐桃儿的一声制止,肖雨朝着梅玉儿身上看去。
流入她口中的鲜血仿佛令她甘之若饴,开始不自觉吞咽起来,在她咽下去的片刻之后,如同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弥漫在整个梅家大院中的那股诡异能量,在此刻开始缓缓朝着梅玉儿身上回缩,仿佛就像是梅玉儿在主动回收着这些能量。
渐渐地,院中的能量几乎消失殆尽,在此时,梅玉儿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原本通红的体表,那些密密麻麻的水泡开始慢慢化去,大部分化成了水,流到了是床铺上,一些刚刚长出来的则是又缩到了皮下,消失了痕迹。
她身上的皮肤自脸上开始渐渐都长出了新皮,一开始只是一小片,过了一会儿,竟连成了全身上下完美无瑕的新皮!
至此,她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许红润,胸口起伏有规则,呼吸都变得匀称有力,梅玉儿整个人在这奇迹般的恢复力之下再次有了勃勃的生机。
看到眼前场景,肖雨欣喜若狂,狐桃儿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头上都出了些细汗。
二人也来不及让梅山唤来侍女,迅速帮梅玉儿换上了一套十分干净松软的被褥,仔细帮她擦拭好身体之后,也为她穿上了早已备在桌案上的寝衣。
而肖雨从怀中掏出那一包糯米糖丸,放了一颗在她的口中,又将自己的一缕不弱的灵力注入到了她的脉络之中。
一切妥当之后,他们将窗户推开,通风散去沉闷的气息,林可青更是水袖朝着房门挥去,用一阵冷风将房门给吹开了。
这时,稍微清醒了一些的梅玉儿,口中的糖丸逐渐融化,混着唾液流入腹中,再加上肖雨的灵力在体内充实着生命力,她的体力也渐渐恢复了起来。
“爹爹……”
梅玉儿口中两个清晰的字吐出,一直等待在门外的梅山,绝望的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站在门口,似有些不敢相信地朝着里面望去,看到已经靠在床边的梅玉儿,他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一时老泪纵横,走起路来都有些跌跌撞撞,还是秦临扶着他才走到了床边。
“爹爹,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面前的少女,今年十八岁,是他的独生女,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在这半个多月中,梅山亲眼见到她在生死边缘垂危,一度以为自己要失去她。
现如今,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青春可爱模样,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般,梅山便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梅玉儿抱起来,大声痛哭起来。
“我的玉儿啊,爹爹以为你丢下我了啊……”
眼前情景,让在场的人无比为之动容,多愁善感的林可青更是用水袖擦着眼睛,可她又发现自己没有眼泪,又尴尬地收了回去。
肖雨和狐桃儿亲眼见证了狐桃儿从死亡边缘回来,自是不用说,心中都是欢喜的,看到父女俩拥抱而泣,也是感动不已。
就连作为男子的秦临,也是眼中湿润,连忙对肖雨几人表示感谢。
可高兴归高兴,时候已过正午,狐桃儿率先打破了气氛,清了清嗓子,少许之后开口。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表情中的忧虑也略微浓重了些。
梅山也觉得自己作为长辈实在是有些失礼了,连忙擦干了眼泪,朝着狐桃儿和肖雨拜了拜,以表示自己的抱歉,也请对方继续说下去。
“好消息是她身上的确实是焚心蛊,坏消息是……她身上的是焚心蛊……”
话音刚落,梅山听得云里雾里,倒是其他人都变得沉默了起来,因为关于焚心蛊的大部分情况,他们方才在马车上已经探讨过了。
“胡神医,老人家我一介凡人,实在是不懂得这等高深之物,还请神医仔细说说如何医治呀……”
梅山朝着狐桃儿恭敬一拜,说道。
狐桃儿有些犹豫,转身看向秦临,因为她不知眼前的这位年长的父亲是否够承受得了关于焚心蛊的真实情况。
秦临意会,思绪了片刻,朝梅山走进了几步,来到了他身边,随后朝着狐桃儿点点头。
“老伯,先让阿临扶您坐下吧。”
一旁的肖雨朝着秦临投去微笑,点头说道。
狐桃儿也开始一半实话一半谎言地说了起来……
“焚心蛊是一种十分厉害的心蛊,出自一个叫地炼族的人族部落,是世上最厉害的蛊毒之一,我和肖神医这里是没有解药的,不过肖神医修炼的功法十分奇妙,她的血可以暂时压制焚心蛊的火毒。”
“不过……也只是一时的,想要解蛊,恐怕只有去南方的妖族领地,去求白家的人试试了……”
梅山听罢,脸上的喜悦转眼变成了焦虑,他一把年纪,自是听说过南方有妖族这一说法,没想到,自己女儿身上的蛊竟如此厉害,竟不是人族能够解决。
“那,为何不去寻找地炼族解蛊?而非要去妖族的领地,老人家我也听说过妖族的残暴……”
梅山用苍老的声音问道。
“因为地炼族已经在百年前,灭族了……”
狐桃儿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了许久,也让梅山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
秦临心中也是难受,他双手搀扶着差点就站不起来的梅山,轻声安慰着,面上透着些苦涩。
“那……莫怪老人家我唐突,玉儿此生能否靠肖神医的血,度过余下光阴呢?若是可以,我愿将梅家一半的家产赠与肖神医,只为救我女儿一命……”
说着,梅山就要给肖雨跪下,可肖雨手一挥,连忙将他吹了起来,快步向前,扶住了他,也示意秦临将梅山看好。
“老人家不必拜我,玉儿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我应该做的。即便是你不给我一分一毫,我也会救她的。只是……我只能救的了她一时……并不能救她一辈子。”
虽然此话残忍,可肖雨还是说了出来,向梅山投去了遗憾的眼神。
“那……我等凡俗,该如何前往南方妖族领地?老人家我听说那无尽森林中妖怪无数,只怕还没找到那个什么白家人,我们就要葬身妖魔腹中……”
梅山一脸无助,他在商场经营了半辈子,可面对能力以外的事情,仍然感到无尽的绝望,那不是某种力不从心,跟本就是能力之外。
他身旁的秦临也是一脸凝重,心中也在思量着什么,眼神时而看向梅玉儿,时而望着身旁的梅山,可他的表情变化此时已全都看在肖雨眼中。
“爹爹……”
如此凝重的气氛中,一直沉默的我梅玉儿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几近虚脱,有气无力地唤着自己的父亲。
“爹爹,我们不去……”
“不去怎么行!”
梅玉儿未说完的话被肖雨打断。
“南方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不是你们去,是我们去!”
肖雨的话让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梅玉儿刚刚恢复的白皙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可转眼却变成了欲言又止的沉默。梅山则是一开始面露欢喜,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神色有异,因此他也收敛了表情。
林可青本就要与肖雨同行,因此并没有太多变化。倒是秦临,双眼流露出一些兴奋和感动的光芒。
而狐桃儿,眼中充满了不解,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我……我们?”
狐桃儿外头看向肖雨,嗓音都变了掉,说话走破音了。
“没错,我们俩,还有小青。不需梅老伯分我们一半家产,只需将这一次的诊金增加到两千万金即可。”
狐桃儿本来是拒绝的,可一听到两千万金,嗯……这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她竟一时忘记了无尽森林中的重重危险,无法再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心中开始掂量了起来。
虽说这两千万金数目十分可观,可狐桃儿却想到了另外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
“恐怕没那么容易!”
狐桃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也都看向了她。
“南方绿洲界离火黎国起码几百万里,这还只是估计,具体多远我也没有去过,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大半年,这期间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
狐桃儿说着,朝着床上虚弱的梅玉儿看去。
“所以……恐怕只能带上她……”
此话泼了肖雨一身冷水,让她心中顿时担忧了起来。
此次南方之行,即便是没有梅玉儿这一桩事情,她也是要去的。因为她要去寻找路问天,去了解自己来到此处的秘密。既然火后刻意给了她线索,那么八成不会是假的。
若只是她,狐桃儿和林可青三人轻装出行,即便是无尽森林中有妖族,凭借着她的法术和狐桃儿的机敏,加上林可青特殊的魂体之身,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极星已经松了口,答应她只要突破修为,便可南下。凭极星的反应,肖雨大致猜到以元成后期的修为,入无尽森林是有自保能力的。
但是,倘若是带上梅玉儿……事情的难度会骤然提升。那就不止是自保那么简单,还有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只能如此吗?”
肖雨沉思片刻,极其认真地问道。
而狐桃儿也是没有任何的隐瞒,那是肖雨从未见过的正经的模样。她二人彼此相望,狐桃儿无奈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能如此,除非你南下之前能放上两个水缸那么多的血留给她续命,否则,恐怕我们别无选择。”
狐桃儿的话虽然像是在开玩笑,可也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了肖雨,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告诉她实情。
狐桃儿的话,让房间内进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肖雨并不是畏惧生死之人,可若是带上梅玉儿,她心中倒是有些怕了,她害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平安归来。
她看向了梅玉儿,想把心中的担忧告诉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梅山跌坐在椅子上,眼中含泪,那一刻他仿佛更加苍老了一些,无助的双眼时而看着肖雨,时而又望着狐桃儿,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这时,梅玉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知女莫如父,此时梅山眼中有两行泪落下。
“玉儿啊……”
他瘫坐在椅子上,哽咽着小声说道。
“爹爹,你让我去吧。”
梅玉儿轻声说着,扶着床边坐了起来。
她的脸色仍然有些惨白,但被肖雨喂了鲜血,注入了灵力之后,脸色也在渐渐恢复着健康的色泽。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轻轻跪了下去。
“父亲,与其坐以待毙,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让女儿随着两位姐姐一起走一趟吧,也许可以博得一线生机……”
“若是……女儿不小心死在了路上,您就全当女儿不孝……忘了我这个不孝女吧。”
说着,梅玉儿朝着梅山重重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落下来。
梅山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不住地摇头。他抬起泪眼,望向肖雨,似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如果说母亲对子女的爱如潺潺溪水,涓流不息,那么父亲的爱便如巍峨高山,平时无声无息,一旦显露便是如此深沉。
肖雨望着面前的这一对父女,心中顿时想起了自己父母,不知此时,那边怎么样了,若是那边的自己不在了,那么她的父母是否也是一夜白了头,在他们苍老的双眼中是否也是如此饱含泪水呢?
想到此,肖雨竟觉得自己与梅玉儿有些同病相怜了,眼眶不觉有些发热,于是她朝着梅山点了点头。
“既然玉儿妹妹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我们也会尽所能护她周全。”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走了,稍后我会取一些鲜血留给玉儿妹妹,你们放入冰窖好好保存,南方之行……预计半月后出发。”
肖雨思绪片刻,眼睛瞥向了桌案上的小刀,缓缓说道。
“关于出行之事……我会与阿临交待。”
说着话,她的眼睛不觉看向了一旁的秦临,而对方的眼神焦急,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也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终于被肖雨点到了名字,他的脸上顿时挂上了一丝兴奋。
肖雨见他如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美目从秦临面上扫过,便一声不吭走出了房间,身后是脚步匆匆跟在他后面的秦临。
二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已经是临近日落的时刻,太阳已经有了西斜之势。肖雨和秦临站在院落中的凉亭里,亭中光线充满着暖意,气氛也是如此。
在半日的短暂相遇之后,终于迎来的告别的时刻。
在逐渐暖黄的光线下,秦临的面庞变得更加柔和,他的瞳仁在眼中闪烁,其中满是依依不舍之情,他脖颈颀长,时而有光从他的发丝间穿透,散落在他美妙的下颚上,这一情景让肖雨有些着了迷。
她的眼在阳光下有些睁不开,长长地睫毛扑闪扑闪地,竟有些可爱。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衬托这她白皙而精致的脸。暖洋洋的气氛让肖雨的唇更加红润,颜色同她此时的面颊一样,新鲜而绯红。
“真的要走了吗?必须要走吗?真的不能留下来,哪怕是一夜吗?”
秦临的声音温柔而急切,肖雨能够听得出他语气中千百万分不舍,这连续的三个问题一次次撞击在肖雨的内心,也让她渐渐有些难过了起来。
因为她也在心中问了自己许多次同样的问题,可得到的答案随着极星严厉的表情一同浮现在她心中,答案是肯定的。
一月之约还在,师命难违,于是她只能点了点头,一脸抱歉地望着秦临。
“此次去南方,我要和你一起去。”
亭子中,秦临的声音清晰悦耳,直击肖雨心上。
“不要拒绝我……好吗?”
肖雨刚要开口,可不等她和他分辨一字,秦临便将她打断了。语气中还带些许霸道,让肖雨表情都怔了一下,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丝小脾气。
秦临的双眼深沉而剔透,眼神似乎早已经下定了决心,甚至还有些倔强在里面。
“我已经与你分开了一次,这已让我后悔不已,我不愿与你再经历一次别离。我自知能力微小,可若是能够帮到你一分,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清风拂面,秦临的话让风中多了些许热气,突然这么扑在肖雨的面上和心上,让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心中似有惊涛骇浪在拍打,她欣喜若狂,却又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她此生第一次经历一个男子如此深情的告白。
那些字眼每一个都化作一圈涟漪,在肖雨的心神之中久久地震荡循环,竟让她一时神志不清。
此时的秦临不知为何脸突然就红了起来,两只耳朵烧得滚烫。肖雨望着他倔强又可爱的模样,不觉右手缓缓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揉搓了几下。
“傻瓜,南方很危险,我自顾不暇,如何保能护你?”
肖雨的声音清新而动听,如一段段节拍打在秦临的心弦之上,让他此时有些神魂颠倒,却更加坚持己见了。
他的手不觉落在了肖雨的手背上,因紧张,他的手掌有些凉,可很快也被肖雨的手温暖了起来。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拼劲一切力量去感受着肖雨的手心的温度,他想永远铭记这一刻。
“你就当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吧,我会努力修炼,更会练好我秦家的剑法,希望有一日我能足够强大,将你护在臂弯之内,为你免去世间的一切纷扰。”
秦临缓缓睁开了眼睛,深情地看着面前的人儿,也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最后干脆握在了手中,大手包着小手,轻轻攥着。
随后,他将肖雨的手放在了自己左侧胸前,那里是他炽热而虔诚的心脏所在。
肖雨的心跳仿佛都乱了节奏,手上流淌的是秦临身上的温度,手心中鼓动的则是秦临的心跳。
咚咚咚……一声声强有力的跳动带动着她的心都不觉追逐起那些节奏来,二人的心跳如海岸上一**相互追逐的波浪,此起彼伏的混乱之后,逐渐和谐成了统一的节拍。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