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岁末,不过宛陵城中却没有北方那种传统习俗之下热闹的景象。
在那名犹自愤愤不平的掾属带领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往了高踞城中的那家烧烤店。
望着街巷两边安静的模样,明溯微微叹了口气,指着那布满灰尘的空摊儿,略带嘲讽的问傅巽道:“我说太守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安顿民生、造福天下百姓?”
其实,傅巽此时比明溯还要纳闷。作为丹阳的父母官,傅巽自然清楚自己治下的实际情况。
宛陵不仅仅是丹阳州治所在,更是扬州地区少数的几处繁华城池。先前自己得到明溯到来的信息后出来得匆忙,没有顾得及去打量沿途的景象,现如今被明溯一提醒,傅巽心中却也是升起了一股强烈的疑团。
“……人呢?”左盼右看了好半响,傅巽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掾属。那些掾属之前陪着傅巽风风火火的赶了出城,这一幕萧条的景象他们倒也着实是没有心思去顾及。
明溯问得奇怪,宛陵的大小官员们心中更是奇怪:以往任何一个时间出来,只要是白日里,这大街上熙熙攘攘,往来如潮,成群结队衣着肮脏的娃儿们则是呼啸着在人群中间钻来钻去,时不时为了一些琐事相互争吵了起来。
至于明溯所指的那个空摊儿,更是有本地生活了数十年的掾属对那摊主都非常的熟悉。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这个就摆在街角最好位置的摊儿,应该是个卖胭脂的。往常,这里总是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们,似乎荷包里总是有掏不完的钱银,至于那摆摊儿的老吴,家中也似乎总是有卖不完的货物。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吵闹——除了此时此刻!
其实,真正让宛陵城中这些大小官员惊愕的还不是这个。摊主家中总有有事情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逛街走累了也总有歇息的时候,问题是,就算是那些娃儿都被家长驱赶了回去吃晚饭,至少每条街上负责维持秩序的杂役总该露出点人影撒。
傅巽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虽然被迫从刘表手下改换门庭到刘繇这边,可毕竟所治理的都是大汉子民。因为南方多水系,城中也是河汊密布,在傅巽来之前,这宛陵城中几乎所有的河水之中都漂浮着一层黑黝黝的污物,冬天天气寒冷还稍许可以忍受一些,一旦到了夏天,那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城中的居民哪怕是猫在家中拿大蒲扇拼命的来回摇摆,都不愿意将那紧闭的门窗开上哪怕是一条细微的缝儿。
既然想造福于民,傅巽自然不可能忽视这民生反映最为强烈的环境问题。何况河水污染了之后,这蚊虫也多了起来,就连那老鼠,甚至都不需要泅渡过河,直接踏着污物便一溜烟奔向了对岸。
于是,傅巽施政的第一项工作便是发动全城的百姓进行了一场旷世日久的保洁大战。污物捞起来全部送往了城外掩埋,河水也通过引流逐渐换成了新鲜的活水,至于可能出现的回潮现象,傅巽更是制定了长效管理的规章制度,张榜在全城公布的同时更是亲自带队,一轮一轮的督查了下去。
皱眉望着巷口一只不知道是有意扔在那里,还是不小心被人碰倒的溺桶,傅巽微微掩了一下鼻子,却是示意先前带路的那名掾属:“你且过去询问一下,今天……为何大家都避回了家。”
城中出现这样诡异的现象,傅巽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解释。他只希望大家是因为宛陵来了大人物,所以百姓闻讯而避,一个个躲藏在家中不愿意出来。
“不用费事了。”傅巽说完之后,接话的却是紧紧追随在明溯身后的潘浚。
今晚,因为张玉兰身体尚未完全痊愈,那蒙冲是诸人的代步工具,也不容有失,明溯便将护卫全数都留在船上戒备守卫,至于潘浚以及那些从南郡水寨之中送了过来的士子们,则被明溯喊了一起进宛陵城去开上一回洋荤,让大家涨涨见识,免得将来连个烧烤、麻辣烫都不知道究竟长甚么样子。
“怎么了?”见潘浚戒备的往前赶了一小步,挡在自己与那摊儿之间,明溯虽然脸上没有甚么表情,左手却是悄悄的按住了刀鞘。
“有些不对劲!”潘浚依然保持着戒备的模样,目光左右梭巡着向明溯解释道:“属下在这城中生活数月,对城中风土人情颇为熟悉——主公你看,这个摊儿原来是卖胭脂的,后面那个牌坊下面就是摊主的家,现在木门虚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很显然其中并无人迹;旁边的那家是卖蜀绣的,如此贵重的货物堆放在架子上,却是大门洞开,里面连个看管的小厮都没有,明显的不合常情……最为奇怪的是那柴草店,粟米洒了一起,也没个人出来打扫一番,若是在以往,恐怕早有些流民过去哄抢了。”
到底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才,短短的片刻不仅仅是观察到位,就连分析都非常合理。问题是,潘浚所说的都是现象,究竟那些本该留在各自岗位上的摊贩顾客们都跑哪里去了,一时之间却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潘浚戒备的是来自于未知的危险,可明溯毕竟是经历过无数次磨难的人物,就在方才片刻之间,明溯已经感应到了周边五十步之内,就连那最为细微的人的呼吸声都没有一丝痕迹……如果非要说有些生气的话,那就是潘浚所介绍那家柴草店里似乎有几只黄狗翘着尾巴啃得正欢。
尽管这一些表现得都极为的不对劲,可是找不到活人来问,诸人总不能将那几只黄狗给拘了回来好生的拷问一番吧?事实上,先前那接到命令的掾属胆战心惊的连续推开了几扇大门之后,却是发现时间久好像刚刚凝固了一般:屋子里有的晚饭还在热气腾腾的冒着焦糊的味道,吃了一半的瓦罐就这么随意的扔在案板上面,收了一部分的衣物团成一团,滚落在屋檐前面,甚至还有一家门口不偏不倚的掉着一只褐色的草鞋。
“大人,并无发现。”无奈之下,那掾属只得灰溜溜的又退了回来,小声的向傅巽回禀道。
“人究竟去哪里了?”
“小人也不知道。”
“再去探察……算了,你们几个留下来继续探察,你继续领路,先陪侯爷到那甚么店肆吧。”
“喏!”
就这么一路走了过去,与那宛陵城中第一大酒楼还距离一条街的位置时,傅巽手下除了那名领路的掾属,已经无人可用了。
没办法,自从明溯发现异常现象之后,令诸人疑惑不解的是,连续转过了四五条大街,所有经过之地都是万人空巷,就像发生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一般,所有的居民都不见了踪影。
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如同走在一座鬼城一般,那领路的掾属早已不敢吊在前面先走,无奈之下,潘浚只得亲自提着剑,打头一步一步的戒备的往前行了过去。
本来,诸人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状态,就连素来胆大的明溯,此时也是一脸的严肃。傅巽毕竟是见识过世面的人物,加上自己又是本地的最高长官,此时不管怎么说都退缩不得,至于那名掾属以及跟随明溯上岸赴宴,准备涨涨见识的一众士子们,则是两股战战,那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也不知道是在准备随时掉头逃跑,还是在暗自后悔不该嘴馋跑来参加这个宴会。
“咳……”越是寂静,明溯这声轻轻的咳嗽声就越是显得突兀。还没等声音消歇,已经有那神经高度紧张的士子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眼之间,身下地面已经多了一洼湿漉漉的痕迹出来。
“让你见笑了。”不满的皱起了鼻子,明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傅巽打了个招呼之后,却是转过身去,径自对着随行的一名士子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之所以明溯会突然去问此人姓名,却是发现这一路走来,尽管此人目光同样也是游移不定,可那双腿却是走得坚定,面上更是一片肃然,很显然此人并不像其余诸人一般遇事便乱了尺寸。
见明溯询问自己,那士子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一揖到地后方才大声的回禀道:“小人苏则,扶风武功人。”
“你是扶风人?”
“正是。”
“那你为何又到了南郡?”也难怪明溯会有此一问,这些士子都是观鹄经营南郡江边水寨时招揽到手下,一时没有甚么好地方安置,后来送于自己带回北方根据地治理民生的,按理说这苏则出身于扶风,不应该跑那么远投到观鹄手下才是。
“这……”那自称扶风苏则的士子见明溯问起,稍许迟疑了一下,却是为难的解释道:“则少年有些学问,为乡里举为孝廉,后又举为茂才,当时朝廷强征为吏,则不喜地方主官贪赃枉法,为所欲为,便以游学为名避于外乡,恰好南郡征辟水军识字教习,则囊中羞涩,便暂且委身于水寨之中……”
“委身?”闻言,明溯却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这词儿可不似一个忠心的属下所应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