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阎忠正愤恨不已,成日里闹着小情绪,那王国、马腾对这个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宝贝疙瘩那又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估摸着指望着将阎忠掳掠回来是暂时没有机会了。
所以,这个时候,石韬是本着宁滥勿缺的原则,只要稍许有些名气又有意向的,便先大包大揽地兜到手底下用起来再说,反正现在凉州百废俱兴,需要用人的地方多得很,不会白白的让这些人吃闲饭的。
也不知道是阎忠的主意还是王国的想法,就在叛军击溃汉阳守军,退入安定郡结庐为营的时候,马腾率领数万骑兵打着诛杀宦官的旗号直接入寇三辅,侵逼园陵。十一月中旬,刘宏连下数道密旨,着张温、袁滂、董卓、周慎连同诸郡兵步骑共十多万人,进驻美阳,全力保卫皇家园陵。
这马腾本是扶风人氏,此次无奈之下附贼之后,却是本着一己私利,想要在自己家乡父老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不曾想,却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愿望,最终令得朝野震惊,刘宏更是暴跳如雷,几乎连从来离开过洛阳的南军五校精锐都派出来给张温助战。
没办法,都是马腾这个家伙见识太短,不小心犯下了个大忌讳。
古人最为敬崇鬼神,尤其对于自家祖先,寻常人家都是三日一香,五日一磕,更何况这传承数百年的大汉皇室了。
三辅在哪里?三辅就在长安的周边,大汉前朝四百年的祖宗,从刘邦他老子开始,又何止是八代之多,现在都一个个的埋葬在长安近隅。尽管因为王莽之乱,东汉政治中心从长安迁移到了洛阳,可刘宏不会忘了自家祖宗都在长安等待着自己这个不肖子孙去救赎呢。
若是刘宏此时再做个软蛋,那么不消刘邦从地下爬起来,单是全天下的儒生士子的吐沫星子,就足够将他的皇位湮没。
马腾此举可以说是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本来之前还算是顺风顺水,朝廷大军更是进退有据,张弛有度,与自己“配合”得简直可以算得上天衣无缝。
结果,这份相安无事的宁静被马腾的一时冲动给彻底打破了。
张温那也是大汉有名的将领,之前不过因为这帮叛军没有折腾得太凶,自己也是年岁大了,不想回到洛阳去看那些死白脸小宦官的脸色,这才存了拥兵自重,能拖就拖的思想。
自家祖宗坟头都被叛军骑上面拉屎了,刘宏的心情自然不会很好。一日十余次下旨呵斥下来,连带着张温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
刘宏给张温的命令是兵驻美林,可美林毕竟是个小地方,管不了如此多的兵马吃喝拉撒睡,何况按照刘宏的意思,这西征大军一定要打上一场硬仗,这才符合朝廷的利益需要。于是,张温与袁滂一合计,便将董卓、周慎两路兵马给派了出去。
用张温的话说:你董卓本来就是凉州的土著豪强,若是连马腾从你驻地前面经过,都不敢放个响屁的话,那甚么破虏校尉还不如让元固回来担任。
元固是盖勋的字,之前职务便是讨虏校尉,因为屡有战绩被张温大力推荐到朝中担任京兆尹去了,董卓这才有机会再出了一回头,接替了盖勋的兵权,封了个破虏校尉。
董卓本来就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只不过现在寄居于人下,想要发作也得看看主子的脸色而已。见张温如此不待见自己,董卓便发狠的在地上连顿三次足,最终想想还是选择忍了下来,直接转头出了张温帅营帐赶往那望垣驻地整顿手下士卒去了。
周慎毕竟是久在朝廷为官,这为人做事都比较圆滑。此时见董卓掉头气冲冲的出去了,他却是厚着面皮留了下来,悄声问了一番旁边侍立的参军事孙坚到底张温是何想法后,方才行了上前,缓声建议道:“叛军据守的城中缺少粮食,将从外面运入。我愿充领三万人,截断敌军的运粮道,司空统大军跟在后面接应,叛军必然会因疲惫饥饿而不敢应战,退回腹地。到那时,再合力围剿他们,就可以平定凉州。”
周慎可没有这般卓越的见识,其实这番话是交好的孙坚方才悄悄的教会他去说的。
闻言,张温却是稍稍一怔,目光从座下缓缓扫了过去,最终落在孙坚身上,见其一副老神道道的模样,立马就明白了并非周慎突然有所长进,而是背后有高人相助,当下心中更是不喜,当即嗔目怒斥道:“凉州平定之后又待如何?”
“当然是班师回朝……”周慎虽是圆滑,可这智商却的确有些先天上的不足。张温都已经快要将话题挑明了,只不过因为忌讳,这才留了半分,不曾想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整明白顶头上司的真实想法。
“哼!”毕竟不是自己的子侄,张温没必要去浪费口舌,更不可能破口大骂出甚么孺子不可教也之类的话来。只是失望的拿手向外挥了挥,示意周慎出去。
“文台……文台!”直到躬身退出了张温的营帐,周慎都没有想明白何时惹得张温不喜,只得低声在门外招呼孙坚出去询问。
被纠缠得着实没有办法了,孙坚偷眼看了一下正闭目歇息的张温,心中叹了口气,侧身闪到门边,低声说了“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十二个字,便闭嘴又闪回了帐内,任凭那周慎再是低声呼唤,也不肯再出去了。
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太史公描写吴越争霸后范蠡的一段话。周慎一边嘀咕揣测着孙坚突然将范蠡给搬了出来是何用意,一边怏怏然的往外行去,却是在张温大营外面与挥鞭远去的董卓给撞了个正着。
嚣张跋扈的董卓自然看不上周慎如此一个小小的荡寇将军,不过紧跟其后的副将鲍鸿与周慎却是右扶风的老乡。鲍鸿本想就此别过,然而念及同乡之谊,临走时却还是忍不住点拨了一下周慎:“其实文台此言当年淮阴侯也曾说过一次,后面似乎还有一句……”
鲍鸿说完也是同样高深莫测的掉头远去,留下周慎一人独处寒风之中,不由得觉得全身如坠冰窖:敌国破、谋臣亡……原来张司空顾虑的是这个结果撒!
之前没有人点拨,周慎还一门心思幻想着如何在平叛上面获得一份天大的功勋,甚至于做梦都在与叛军进行着战斗。先后经过孙坚、鲍鸿的点拨,再看看张温的态度以及董卓那压根就不像是去打仗的游山玩水一般的架势,周慎就像遭遇到当头棒喝一般。
当然了,周慎并不是觉得张温等人的想法有何不妥,他只是为自己先前的幼稚由衷的感到后怕。处于这样一个朝代,又有哪个统兵的大将会不担惊受怕呢?
只要想想那剿灭黄巾之乱的诸多功勋的下场,周慎便明白了张温的良苦用心,当下也不再回去叨烦张温,只是整肃兵马,究竟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驻扎了下来,每日里观赏风景,杀良冒功,倒也不甚快乐。
至于那董卓,一直与鲍鸿二人统了三万兵马驻扎在望垣前线,这次被张温指桑骂槐了一番之后,心中着实有些恼火,却是赶了回去,迅速指挥大军北撤,准备让出马腾进攻的方向,让那老而不死的张温去正面迎接叛军冲击。
不曾想,马腾这厮打仗的时候足够勇猛,揣测敌情却是智力约莫可以归于零了。明明董卓北撤之前已经派人知会了马腾,说自己顾忌到同乡之谊,不想与其争斗,结果马腾却是自以为破敌的机会到了,置若未闻董卓书信之中提出的相安无事的建议,暗中鼓动自家老丈人统领的先零羌在望垣以北将董卓的三万大军团团围住。
马腾本是本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那马援乃是开疆辟土之虎将,在羌族人中威望流传久远,马腾也因而娶得先零羌首领之女为妻。
尽管马腾没有亲自出面,可董卓毕竟也是凉州厮混了数十年的老棍子了,这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又有哪个不烂熟于胸呢。尽管前来围攻自己的是先零羌,然而董卓第一时间就猜出了是马腾在背后搞鬼。
本来,按照董卓的脾气,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马腾一个深刻的教训,免得他得意忘形便忘了马王爷到底长着几个眼睛了。好在董卓军中同样也有一个出自于右扶风的鲍鸿,作为同乡,鲍鸿对于马腾的草包本性可是清楚得很,此时若是董卓一气之下,与那先零羌大杀一场,自己损兵折将不算,最终却是便宜了隔岸望火的张温。
鲍鸿好说歹说,才将董卓恨不能暴起杀人的心给平息了下去,奈何对面这帮先零羌人却是不懂汉人这么多花花肠子,无论怎么交涉,对方都严格按照马腾事先的交代,要求董卓无条件缴械投降。
无奈之下,董卓便托言军中缺粮,在打算渡河的地方筑起堤堰,假装要捕鱼充饥。然后在堤堰的掩护之下,悄然撤退。等到那些愚钝的先零羌人发觉后追击时,董卓早将堤堰决开,河水汹涌直下,堵住了追兵的去路。
至此,董卓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直接跳出了马腾的算计,“和平”回师扶风,就地驻扎下来,与美林的张温、周慎鸡犬相闻,遥相呼应,却是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