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与明溯的话中,连续用了两个“又”字,在场所有老奸巨猾的官吏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若是明溯坦诚是长公主刘莹,好好的皇室女子后嫁入侯府,如此一来势必将皇家的脸面揭了下来;若是明溯避而不谈刘莹,直接宣称是桑家家主胧月,却又显得心不够诚,惹得准备嫁出妹子的刘宏亦是心里不痛快。
何苗此时会为难自己,明溯倒也实在想不到。据说此人与宫中常侍们一向走得极为亲近,按理说整个洛阳寻常百姓都能知晓的消息,他作为河南尹,不应该不知道撒。
可就是人家知道,自己又能怎么样?难不成现在与其争吵,说对方有意为难自己吧。
见殿中目光尽皆放在自己身上,明溯不禁有些恼火,便直接将目光扫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何莲。何莲显然也没想到自家兄长此时会为难明溯,不过碍于刘宏在场,她也不好多说甚么,只是将一双担忧的眼神紧紧地放在明溯身上。
何莲那边是找不到援兵了,明溯无奈之下,便顺势看了一眼刘宏。刘宏此时心中却是极为恼怒,本来他还想趁此新年宫宴宣布一下自家妹子与明溯的婚事的,不想却被何苗抢了个先,当下便铁青着个脸,甚么话也不说,只是将那面前的酒水直接灌了下去。
看来,这夫妻二人自己是暂时指望不上了,明溯只得无奈地望向了董太后。毕竟自己要“嫁”的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这个时候自然丈母娘自然应该出个面,为自己稍许遮掩一下。那董太后确实也想为明溯说上几句,不过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还没等她想到如何开口,旁边三兄妹的母亲舞阳君却是直接凑了过去,极为恭敬地请其用过面前的酒水。
明溯一看那舞阳君的举动,心中顿时就火了,敢情你们母子商量好了的,就是准备今天来出老子的丑的撒。这个时候,还能说上话的只有老袁家几个,可自己一直与其不对付,肯定没人会帮自己出这个头的。
既然几个大头都指望不上,只有看看桥玄、刘陶这老哥俩了。可能也是觉得事关皇室尊严,这老哥俩竟然异常默契地选择低头观察自己的靴袜。
其实也难怪他们有如此举动,谏议大夫似乎官职不小,可其实摆到朝堂之上也就是个摆设而已。平素出去唬唬百姓和底层官吏还可以,这个时候乱说话的也只有挨涮的份了。
何苗是甚么身份?堂堂的河南尹,就算是这帝都洛阳,也尽皆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可以说,除了那些掌着实权的显贵,只要他开了头,其余的人也都立马不好说话了。
这就是朝堂之上的潜规则,尽管明溯不了解,可一帮老官油子却是熟知其中奥妙。
左右今天是下不了台了,明溯索性将心一横,茫然地站了起来,淡淡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与我说话?”
“正是。”何苗见明溯一副惶然的表现,心中已经得意了几分。
“敢问大人尊姓大名,身居何职?”明溯淡淡地又问了一句。
“老夫何苗。”何苗依然风淡云轻地应了一声,面上笑容更甚。
“何苗?”明溯纳闷地挠了挠头,转头去问最高处的刘宏:“圣上,禾苗不是庄稼里栽种的么,怎么这朝堂之上竟然有人会取如此俗的名字?”
闻言,场中所有的人皆是面带笑意,不过碍于何苗的威势,却是无人敢真正笑了出来。
那何苗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明溯压根就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就他的名字纠缠了起来,当下,便面色发紫地喝斥道:“小子无知,老夫堂堂河南尹,竟然被你说成那鄙俗的庄稼之物。”
“咦,我说这位禾苗大人,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一听这话,明溯顿时不干了,重重地一脚蹬在那案板之上,顿时汤汁乱溅,飞了面前何苗一身。
见何苗正欲发燥,明溯却是抢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何苗的衣襟,将其提了起来,义正词严地呵斥道:“自古有言,民以食为天。那庄稼之物乃是天下苍生生存的根本,怎么你这个河南尹却是不知体谅民情,竟然如此鄙夷维系我等生存的粮食?”
“你……”那何苗突然被明溯提起,心中慌乱,便胡乱蹬着腿儿,想要挣脱开来。
明溯却是继续呵斥道:“想我等臣子,虽然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毕竟都是圣上的子民。常言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时我等能够安然端坐于此,心中自当常怀感恩之心,常思自身不足,怎能将百姓的供奉、天子的信赖作为自己猖狂的资本呢?”
“我……”何苗见挣脱不得,明溯又是呵斥连连,便急欲分说。
既然已经发作了,明溯哪里会让他说话,见其还不肯死心,便单手举着何苗,突然空出一手出来一把将胸前衣襟扯破,大声地喝斥道:“想我明溯虽然像这位禾苗大人所说一般鄙俗,可却知道忠君爱国……先前奉了圣上密旨,我赶赴南郡擒贼,虽然前面也算是一帆风顺,可经过你的治下,却是屡遭贼袭,更无朝廷官兵护佑,最终更是险些命丧洛阳城外,天子脚下——禾苗大人,你倒是与本侯论道论道:那个时候,你这个河南尹手下的士卒、游徼都去哪里逍遥自在去了?本侯倒是想请圣上评个理儿,那些贼人铺天盖地的冒了出来,难道整个河南尹治下都不知情,还是这位河南尹任用的全都是草包不成?”
明溯前面一直自称“我”,现在突然换成了本侯,这却是想在气势上先将何苗给压了下来。
“你胡说!”见明溯胸前白皙一片,那何苗顿时气焰大涨,手指那破损的衣襟,大声地言道:“你根本没有伤……”
这话才一入耳,明溯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体质特殊,向来外伤之后不留疤痕,若是让那何苗当众揭发了出来,虽然自己有刘宏以及众多的御医作证,可毕竟证物已经毁灭,单凭人证,恐怕最终还是会落了何苗口舌。
心中念头一转,明溯也不犹豫,直接将何苗投掷了出去,那扯住衣襟的手指却是绝然往里一划,顿时血溅当场,模糊一片。
“圣上可以作证,我的伤口刚刚痊愈……既然这位禾苗大人不信,那我只好将那伤疤揭开了!”明溯回过身来,双手扯开衣襟,横眉怒视殿中诸人,鼻间更是冷哼不休。
这个时候,那刘宏也算是反应过来了,感情明溯压根就没想去与何苗争辩甚么,而是准备直接将这一池水搅混撒。不过这样也好,倒也稍许缓解了自己的尴尬,场面发展到现在,也只能自己出面才能收拾残局了。
“好一个忠君爱国!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见诸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刘宏猛然站了起来,将手中酒樽举起,慷慨激昂地言道:“或许这中间有甚么误会,可仁义侯的一片忠心朕已经感受很深了……何爱卿且先退下吧。”
刘宏都已经发话了,那何苗也是实在不识趣,竟然仗着自家妹子受宠,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竟然梗着脖子强硬地抗议道:“圣上,他说臣是草包……”
“草包就是草包,朕又没这么说,爱卿着甚么急撒。”刘宏不慌不忙地和了个稀泥,却是微带威胁地言道:“方才仁义侯一席话倒也提醒了朕,那个时候,整个河南尹的人手都去哪里了?”
“我知道!”不待何苗回答,明溯却是高声喊道:“袭击我的贼人持有诸多军中制式兵器,想必那时候禾苗大人的手下都在忙着乔装打劫我吧。”
“污蔑,污蔑……”何苗竭斯底里地喊了几声,见无人帮他说话,便紧忙拜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言道:“圣上千万不能听了小人谗言啊!”
“起来吧,忠奸朕心中自有一本账记着。”刘宏口气冷冷地言了一声,便不再搭理那何苗,抬手吩咐身旁的小黄门:“去拿朕一件锦袍过来,不要让仁义侯受凉了。”
“圣上……”何苗还想再说,那边何进得了自家妹子眼色,却是紧忙上前一把架住他,往外拖了出去,口中却是歉意地言道:“舍弟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樽,一时口不择言,让圣上与诸位大人见笑了。”
“我没有喝醉……”何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却是惨然痛呼了一声,想必是被何进下了一记重手,这才无奈地住了口。
既然是刘宏的赏赐,明溯也不客气,直接取过那小黄门手中的锦袍,就这么往身上一披,却是抬手遥遥一揖道:“今日圣上邀我等入宫共赴家宴,不曾想却被一个无耻之人开口小子,闭口小子的侮辱了一番,我也没脸再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就此告辞!”说完,抬脚便往外行去。
“爱卿且慢!”见状,刘宏顿时急了。今天还有两个主题没有宣布呢,若是就这么让明溯走了,恐怕过了今夜,等怨恨积了下来,就算是自己将妹子倒贴上门,许多事情亦是难以开口了。
既然刘宏开口了,明溯倒也不好就这么走了出去,毕竟那刘宏是今日之主,他都开口留客了,自己这个面子也就挣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执拗下去,那也只能白白让人议论说是不识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