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足足十两重的金子静悄悄地躺在床上,酒楼后院已消失了明溯的影子。
水云间,顾名思义,便是居云烟深处望海水茫茫。这座楼很高,高得明溯险些以为这是城中一处重要景观。
这一处高楼,望之各层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腾,仿佛是迎风飘逸的凤凰,楼层内外更是绘有对对凤凰为主体,片片祥云、仙草为陪衬的图案,整座楼的雄浑之中又不失精巧,富有变化的韵味和美感。
据城本地人喜欢称呼那些翘角飞檐为乳鸽,于是,明溯便迎着西下的夕阳,慢慢地走入了展翅欲飞的乳鸽下面。
正对大街的正面墙壁,是一副表现凤凰求欢主题的巨大岩画,画面的底材则是一整块从邻近的山上采下的巨大花岗岩石。驻足门边,明溯淡淡地往里看去,那岩画上的两只鸟儿,一只传统矜持,稍带羞涩,令一只却是性格开放,表情风骚,人性中最极端的两个方面竟然能够在两只扑腾的鸟儿身上分别刻画了出来,明溯不由地暗自赞叹了一声。
姑且不论这副画的价值,但就画工,便足以一举臻于当时名匠之列。
岩画的四周,则是设有几张案板,上面随机陈列着一些姑娘的资料,这里面,有精巧的画匠根据姑娘性格特征工笔描出的肖像,有那擅长编段子的士子书写的一些个人资料说明,当然,更多的却是通幅泼墨的写意以及那寻欢作乐之后即兴书就的诗文。
水云间的规矩与其他不入流的地方有所区别,这里的小厮并不是男人,而且,大门口静悄悄的,一个活跃的人影都没有。
随手拿起了一本画册,随意地浏览了几页,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这位大爷,不知是否有熟识的姑娘?”
闻言,明溯愕然回头,转瞬便如石人一般愣在了当场。
我勒了个去,这水云间的掌柜也实在太会搞事了吧。面前的女子那名女子身上紧束军中软甲,髻上斜顶戴白鹿皮所做的皮弁,脖颈上则是轻逸地缠着一方素色的丝巾,若不是女子左胸之前一块磨得铠亮的铜片之上清晰地凸雕着的“迎宾”二字,明溯险些便先入为主地以定这是一名女将军。
制服控……**裸的制服控!不为其他,就为了这身军中打扮,明溯今日说甚么都得进去见识一番,好生地开开眼界。
望着那女子清秀纯洁的玉面,眼睛的余光扫过那显然特意经过加工的胸部束甲,明溯的目光不禁有些失神——三十六a还是三十七e呢?这可真难判断,大了则是显得有些荡意,小了却又过于青涩,一时之间,明溯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差点将手伸了出去,直接掀开了皮甲好生地把玩品鉴一番。
见明溯失魂落魄地呆立当场,那女子显然是见多不怪了,便面带哀怨的神色,一直怯生生地立于旁边,静静地候着,直到明溯的手指即将与那最高点位置的皮甲接触之时,方才不动神色地悄悄后退了一步,口中则是继续问了一声:“不知可有大爷熟识的姑娘”
“大爷我……”随着那娓娓如同初春黄鹂鸣叫的清音,明溯的思绪一下子从九霄云外飞了下来,一时半会却是没有能够稳定心神,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女子的话语应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听明溯这话,似乎第一次过来便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一般,当然了,明溯此时心中正是这么想的。如此**夺魄的女子,自己活了十六年,竟然才来见过,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若是男人在此时还能想到相见恨晚之间的词语,那简直就是爹妈白生了一双如炬的眼神。
果然不出所料!那女子会心地一笑,嘴角两个酒窝不由地往上漩了一下,衬得那洁润的肤色,犹如粉雕玉琢一般。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多看一眼便如同那亵渎一般,不真实地回头望望几丈远外的大街,明溯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自行惭秽的感觉。
“那先上三楼小饮几樽如何?”见明溯亦是一副混世浊公子的模样,那女子脖颈之上微难察觉地泛了一丝殷红,低声直接邀请明溯去那三楼歇息。
其实,寻常的客人第一次过来时,大多能够到达的只有第二层,不知怎么的,这女子看明溯极为顺眼,于是,便自作主张邀了其直上第三层。
在外面的时候,明溯已经远远地数过,这水云间足足有九层之多,此时自己过来,才被邀去三层,心中便未免有些遗憾,便呐呐地问道:“为何不能直接上那九层一观……是怕我付不起钱银么?”
“在这里提甚么钱银,大爷不觉得俗么?”那女子却是微微一笑,轻启朱唇耐心解释道:“大爷是第一次来这里,妾身便鼓噪一番了:这第一层为大厅,专门陈列了诸位姑娘的资料,可任意进出,随便取阅;第二层号‘更上一层’,为观台,登之远近数街景色可一览无余;第三层‘三元开泰’,为雅间,专为接待那些尊贵的客人陈设;第四层取义‘欲生欲死’,是恩客们销金快活之地;第五层‘五气朝元’,是欣赏清倌人歌舞场所;第六层名为‘溜溜大顺’,则是那些清倌人的居所;第七层为‘七星高照’里面住了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听风、赏花、思雪七位当红姑娘;第八层‘八方来朝’,一层楼都是打通了的房间,只居住了这里的头牌,踏月姑娘一人;第九层则是‘九九归一’,四至八层需要持有水云间的贵宾腰牌才能入内,至于这第九层,客人都不允许上去的。”
逛窑子还要玩甚么高雅?而且,这女子一口一个大爷,回头却称呼明溯为大爷,这简直是阳春白雪分吞声,雅俗共赏并一人嘛,一时之间,明溯思绪如潮。
玩得欲生欲死,脱得光溜溜地大顺,我勒了个去,简直比那后世的天上人间还要应有尽有,明溯心中不由地一阵激荡,想到那富可敌国的公子哥儿进来,一掷千金,听完风再细细赏花,然后无聊地思念一番雪夜的寂寥,最后手执皮鞭,席天被地,满层的折腾,疯狂地践踏那无遮的月光一宿,这是何等的诗情画意,何等的惬意风流!
“公子请随妾身上楼。”那女子见明溯似乎明白了一些,便纤指一点,领先往侧面楼梯口行了过去。
“腰牌甚么人才有?”明溯却是还没有想明白:“还有,那第九层为甚么不让客人上去?”
“腰牌只要有本地名流作保,入了水云会便会奉上……不知大爷此地可有熟识的官吏商贾?”那女子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明溯本想冒充一番那都尉宗宝的亲戚,奈何人家本来就是这里的小股东,若是自己运气不好,说不准此时宗宝便在楼中,想想,还是不要自己找事,便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一声,却还是对那九层念念不忘:“明明九层风景最好,水光云色尽在脚下,为甚么偏偏对客人禁足了呢?”
“大爷现在在几楼?”那女子却是柔声反问了一句。尽管这个问题十分幼稚,可那声音听起来却令人实在难以心生拒绝回答的决心。
“一楼。”明溯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
“九九归一,顾名思义,便是一楼接客的下人全部都住在那里,比如说妾身……水云间的规矩便是分工明确,下人居住的地方自然不会放了客人过去白白扫兴。”那女子微微一叹,黯然言道:“九层水云齐汇,风景虽好,可是到这里来的客人,又有几个是真心赏景的呢。”
这已经是今天明溯第三次说“我勒了个去”了,本来以为面前这一位女子已经是仙女下凡,人间罕见绝色,可现在听她那话音,其实也不过就是水云间的一个寻常侍女。依这样比照过去,姑且不提那七层、八层的八位当红姑娘,就是六层的清倌人、四层的窑姐儿,都不知道该如何的让人魂飞魄散,惊若天人。
片刻之后,明溯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三楼的雅间尽皆临街,明溯选了一面稍许安静点的位置,在琴瑟合奏的《凤求凰》悠扬乐曲声中,信步走了进去,三步之后,他便再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温柔乡了。
据那领路的女子介绍,这里每一间都有一名陪酒的姑娘,若是客人有会员腰牌,那么酒足饭饱之后便可以拥美直上四楼逍遥自在一番了。像明溯这种没有腰牌的,交纳十金之后可以由那些闲置的女子陪着饮饮酒,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姑娘一开心,还会随口哼上几支小曲儿。
这雅间里临窗依着一名饮酒的姑娘。
一踏入其中,明溯便看到一双美轮美奂的纤手正持拿着酒樽,两根玉指微微用力,余出的另外三根却是呈兰花绽放般自如地释放了开来。浅斟慢饮之间,那姑娘两腮绯红,双眸中一泓醉意,这种温柔中揉入了娇媚,似在品味忧伤一般的情景,直让明溯不由地共鸣到了窗边的那丝楚楚可怜,心中顿时一阵疯狂。
我勒了个……去,这不是活生生地逼着男人犯罪么?明溯心中兽血沸腾,目光呆滞,脚步轻浮地迈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