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在羌道县城,明溯也算是真正的广开见识。
两汉时期,胡人盛行,匈奴、鲜卑、乌恒杂居,羌人只能说是其中极其弱小的一支。
按照城中的宗教首领,也就是那德高望重的释比的说法,只有生活在凉州中部、南部以及益州西北部十万大山中的一些羌人土著才是真正的羌人,也就是炎帝、大禹的后裔。
明溯听得没错,这些人就是以神话人物炎帝、大禹后人自居。
传说中,禹兴于西羌石纽。西羌是一个部族的称呼,其涵义取之于西戎牧羊人。在大禹治水之前,西羌还有一个更为著名的人物,那就是率领神农氏部落在不断的迁徙和壮大中,与黄帝等部落集团频繁接触、逐渐融合,最终构成汉族的炎帝。
按照这个释比说法,炎帝本姓姜,也就是羌的相似字。羌人的姓氏很多,有姓滇的,来源于西南一隅,有姓零的,传说就是滇姓古羌首领滇零的后裔,有姓姚的,据说是当初榆眉羌人被朝廷征为徭役,故取其声为姚,或取地名为榆……当然了,归根到底,姜姓还是羌人的一大族姓。
羌人本是擅长畜牧的民族,后来分化出转向农业生产定居的一支,号为神农,后来又分化为善于治理水的共工,也就是大禹所出生的那支部落,以及能够冶炼金属武器的蚩尤氏部落。
尽管这些人没有刻意的将部落的历史整理出来,可那些随口迸出来的一个个神话人物却还是将明溯给震得一惊一乍,单纯用目瞪口呆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当时明溯的表现了。
炎帝、大禹已经足够震撼的了,事实上,如果那个释比讲述的历史全部属实的话,就连共工、蚩尤其实也都是羌人的一支。
如此说来,汉人这个后世一直占据了中原统治地位的第一大民族,刨根究底,岂不也是出自于少数民族,只不过在长期的民族大融合中逐渐去除了刀耕火种的原始习俗,更快的向文明社会发展的一支而已。
华夏民族,系出同源!本是同根生,又何须去分得那么清楚呢。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人而已,只不过后世子孙生活的地域不同,逐渐的就疏远了开来而已。再三确认了那释比所陈述的历史完全符合发展逻辑之后,明溯不由的仰天长叹,萧瑟对着虚空中的二千年后感慨了一声,便拍马往前疾驰而去。
在凉州好生布下了一盘大棋之后,明溯却是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现如今,世道乱象已经到了一个鼎盛的阶段,汉室威信彻底扫地,政令不出洛阳,各地诸侯割地而居,就连那统兵在外的将领亦是起了一份别样的心思。
有地盘的抢着收拢无家可归的流民,招揽豪强精壮,扩充自身实力;有兵权的占地为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意见的党同伐异,汇聚志同道合之辈揭竿而起,攻乡略县,自立为王。明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思想境界超越了这些人,只不过乱世之中,若是没有一点自保的手段,岂不是如同那附辙之鲫,转瞬便被炎热的天气和纷飞的脚步给碾压得片鳞不存?
或许是先前在祁山之中兜了个大圈子,结果却还是回到了原地,抑或是对于未知事物的莫名恐惧症这一人之常情,这一次重新上路,就连那原先显得跃跃欲试的宋扬都有些消沉了起来。
“凉州初定,人心未稳,侯爷未必要赶在这个时候去益州考察。”毕竟宋扬不是明溯的嫡系,甚至连属下都算不上,所以对于益州的暗棋,明溯是一个字都没有在他面前透露,仅仅托辞蜀地多奇险之地,准备远游沿途考察一番。
听了宋扬的话,明溯却是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扬起马鞭往前一指,轻笑言道:“宗建不觉得此地景色秀美异常?”
“景色美则美矣,然侯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怎么能够如此的玩物丧志,**留恋。”宋扬不甘心的劝说道。
“**……这个词有点意思。”宋扬的话倒是让明溯稍许失神了片刻,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几乎所有原本世界的东西在这里都找不到一丝的影踪。尽管心中清楚此**非彼**,明溯心中还是不由的荡起了一丝涟漪:“其实人生真的很短暂,如若一味的追究权力或者金钱,最终深陷其中却还是难以自满。”
“侯爷……”宋扬还想再上前劝说,那韩约却是抚掌大笑赞道:“以前听说侯爷时,总觉得是个冷血弄权之人,却不曾想还有如此的闲情雅致。既如此,老夫就舍得一下这把老骨头,好生的陪侯爷出去游山玩水一番。”
话虽说得很轻松,韩遂的眉头却还是一直皱着,就连方才笑时都没有舒展开来。没办法,骑着马儿在山道上面颠簸的日子着实难受,短短的三天休整,众人的精神是恢复了,可那屁股一沾上马背就立马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文约此言甚合我意……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知为何,明溯突然想到了后世那个教师辞职的理由。果真是很浪漫啊,年轻就是任性的资本!
“其实老夫也早就想出去看看,只不过一直在朝廷统制以内,每天死不死活不活的厮混着,就算是想做点事情出来都是羁绊多多困难重重……”韩遂附和感慨了一声之后,便策马向前小踏步奔了出去。
左右屁股已经肿了,这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山道上慢慢的往前捱,还不如加快速度,赶紧奔到下一处歇息之处好调整调整。
愕然抬头望了一眼那似乎沾上了几许童趣的韩遂背影,明溯不由的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毋庸置疑,附贼之前韩遂也算是凉州数得上的勤勉官吏之一,却不曾想私底下竟然还深埋着如此的消极想法。
体制就这么回事情,明明知道自己所做的大多都是无用的事情,甚至于很多时候就窝在那里无谓的浪费生命,可你依然得去做。原因很简单,事是体制内的事,你是体制内的人。
按照休整那几日明溯与宋扬闲聊的情况,如果按照宋扬的观念,明溯既然拿下了凉州,接下来就应该将其军民收心,尤其是凉州百数万老百姓……这些可都是一群天生的战士,只要民心何用,就算是朝廷看不顺眼,最终这个既成事实的西北王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
记得当时明溯回答宋扬的是:“施恩于民固然必须,然则一味的依就民心,最终所谓的民心必然会被不断膨胀的私欲所左右。到了那个时候,我都是为了满足别有用心的人而活,这个西北王当了又有甚么意义呢?”
“可是,民心可用则无敌,民心不可用则有失人和,先天居于不利之位。”到底出身草莽,文化程度有限,又缺乏实践基础,宋扬这个时候还总结不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大道理出来。
对于宋扬这种似是而非、以偏概全的道理,明溯本来想用一句“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民主,民主都是相对的”来反驳,可是对于民主这个词又实在难以与宋扬解释清楚,无奈之下,只得绞尽脑汁,举了一个很实际的例子来说服他:“俗话说,枪……刀剑下面出政权,究竟民心可不可用,还要看军心可不可用。若是军心不可用,就算是民心所向,最终也只能是滥施仁政的腐儒之辈而已;若是军心可用,就算短时间内民心所背,可日子一场,这人也就慢慢适应了社会……社会就是我们生存的环境,包括吏治、强权、独裁……”
“军心、吏治、强权、独裁……”明溯所抛出的课题实在超出宋扬所能理解的思维范畴太多了,一时之间宋扬张口结舌,徒自涨的面红耳赤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话头再按照自己的思路接下去。
当晚,二人关于民心的争执还是在一个士卒无意间的插话中终结的。
本来那个士卒送了热水上来,却是突然听到明溯讲军心可用,可以强权,顿时心有同感,便在旁边低声嘀咕道:“正如主公所言,我在陈留的时候,太守残暴不仁,可每座城中都有数千的守卒,便是有甚么想法,当时也都被压制下去了。出来闹事的都被砍了脑袋,不说话的好歹还能敷衍着活下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不提意见了。”
“此言甚善!乱世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追求。”明溯随口表扬了一番那个士卒之后,语重心长的对宋扬言道:“宗建的理想很远大,可却是忘了现在我们所处的世道不古,人心思浮。俗话说,不破不立。若是一味的施恩,却是放弃了用威,最终只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依侯爷,又该如何应对呢?”
“大棒与胡萝卜一起下……嗯,也就是说要恩威并施。”
“侯爷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宗建下去再想想其中真意吧。白天盘了一天的货,我也有些累了,大家都早些歇息吧。”
“好的吧……”
就这样,二人打了足足小半夜的嘴皮子官司,就在明溯一通看上去十分合理的歪理之中不了了之了。
宋扬本意是想说服明溯留在凉州发展,不曾想却是因为论证的时候扯得太远,最终将自己给绕了进去,苦思冥想了几天一直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