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大厅,甄安浑浊的眼神望着堂下几名子侄。
甄逸在守卫上蔡的时候为国捐躯了,按照家族中规矩,既然前一任家主去世,那么自然应该选出继任的家主人选出来主持诸般事务。
本来,这个人选毫无疑问。按照当初甄安卸任老家主一职时的意思,既然现任家主已经授予了上蔡令,那么便由其长子甄豫在家代行相关职责。
当然了,因为的年龄的因素,甄豫是不可能支撑起如此庞大的一个商业帝国的,所幸的是,老甄安尚还算身体健康,正好将甄豫留在身边,一边教导一边慢慢地抚养其成人。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形容的就是甄府的现状。上蔡令甄逸不幸蒙难,然而作为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培养的甄豫又因为宵小之辈夜侵,丧命于流矢之间。办完丧事之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便摆在甄府诸人面前。
甄安毕竟年纪老了,以前有甄逸帮忙打下手,勉强还能主持了这一份偌大的家业,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是长子、长孙两个一起送,对于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甄夫人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嫁入之人,不可能代夫主持事务。至于甄逸的次子甄俨、三子甄尧,此时尚还是懵懂少年,平素穿衣行走都要人陪同,自然无法接替父、兄的大任。
算起来,甄安已经卧病在床足足大半年工夫了,这段时间,甄府群龙无首,在外面的各项生意均是大受影响。当然了,甄府诸人并不知道,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做的原因还是因为局势不安。
一方面,因为黄巾之乱后,各地官吏疲于应付本地贼患,所以对于流转交通,自然抓得特别严苛。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明溯提前进行了布局,整个桑家在外的资产一起抛售,固定资产极度贬值,粮食、酒水、铁器等军需品价格横飞。
此时,不仅是甄家,就是那远在川中的秦家,都不知道该向哪个方面投资了。胧月也真是狠辣,在她的眼中,就算是将家产折腾缩水一大半都无所谓,只要能够为夫君换上一片稳定的根据地,所有流逝出去的钱银日后都能够凭借军事力量重新夺回。
如果是甄家是官商的话,现在的桑家不折不扣地成了一个军商,而且是捆绑在当世最为显赫的都通侯战车上的商贾世家。
军事不同于政治,一切都为了军事目标的胧月自然不会去考虑甚么亏或者赚,然而甄家不行了。
本来现任家主、下一任家主人选相继过世已经让人心中不安了,没想到在外面的投资不停地打着水漂,不仅如此,前任老家主竟然还一直卧病在床,可以说,这半年以来,甄府上下一个个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除了病恹恹的老甄安以及甄逸留下的遗孀孤儿。
好不容易,甄安的身体恢复了好转,勉强能够出来晒晒太阳走动几步了,那些甄逸的家族兄弟们便开始坐不住了。
“父亲大人,今年以来我们在豫州投资的酒楼尽数荒芜,在青州囤积的木材全部滞销……在扬州求购粮食,却是连续暴涨了七八倍,那边掌柜的来信请示了十数回了,几乎每一次都能涨上一大截。”焦急上前禀报的是甄安一个庶出的儿子。
虽然说他的年岁比甄逸还大,可因为出身的关系,只得暂且充任大掌柜的职责。现在甄逸过世了,他虽然临时主持了家族中事务,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说个话还不如那些嫡子放个屁来得更有动静。
甄安心力憔悴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异常沉重。其实这些情况,早在病榻之前就已经听过禀报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因为悲恸嫡长子、长孙的去世,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应付而已。
酒楼开不下去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原料断了供应。早先一步那些酒水都已经被桑家订购光了,何况随着粮食价格的高涨,现在酒水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若不是真正的有闲阶级,寻常百姓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又有谁会把宝贵的钱银花在这种不实在的事务上面呢。
当然了,真正有闲的人是不会抛头露面,跑到那些不入流的酒楼去与凡夫俗子一起饮酒的。所以,这段时间酒楼门可罗雀的局面可想而知。
应该说,除了甄家,其余所有的商贾世家现在在酒楼上面的投资都等于打了水漂,而且,随着桑家大举抛售固定资产,这些滞后反应了一大步的诸多世家现在连转手他人,掉头经营的机会也都彻底丧失了。
大家都知道乱世到了,真正愿意花钱去购买带不走的资产的毕竟还是少数。
本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奈何甄家比其他世家还要艰难几分。
原因很简单,之前明溯因为在桃花岛经营造船工业,所以就向甄逸订购了许多木材。当然了,那也是当初辽东之行后的产物,反正向谁买都是买,甄逸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明溯就索性卖个顺水人情了。
不曾想,转眼之间物是人非,甄逸蒙难,甄豫丧生,明溯前番在甄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脸色铁青的老甄安给赶出了无极。对于桃花岛的决策,甄府可不知道啊。
这段时间甚么生意都不好做,甄府诸人一盘算,便直接将有限的资金资源全部倾向了那以往比较顺风顺水的木材贩卖之中。于是,无数的巨型木材从辽东转运到了青州,囤积在了仓库之中。
结果,囤积也就囤积了下来。海船制造搬到溯城之后,北方四郡无数的原始森林和免费劳动力刺激了造船工业的飞跃发展,只不过此时还蒙在鼓中的甄府却是莫名其妙。
本来每个月都能出上几万个方的木材突然无人问津了,这下子,便是甄府再财大气粗,总不能将那些辛辛苦苦长途跋涉运输到青州的巨型木材给剁烂了去做木炭吧。
当然了,若是这么去做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耗费了无数人力资源的木材制作出来的木炭,论起成本……真的应该是要血本无归了。
对于这一系列难题,甄安也是心中无解。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任是甄安心中再是焦虑,此时听了天下大势都觉得步步维艰。
堂堂二千石秩的上蔡令都是说死就死了,看得见稳赚的酒楼现在都开不下去了,粮食的价格又一日三涨,自己要么就是高点买入,搏上一场富贵。赢了,固然是皆大欢喜,输了,数百年基业也就到自己手上为止了。
其实,就算是愿意花高价购入粮食囤积,现在甄安心中也是难下决定,毕竟此前甄豫的丧生给他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有钱去买粮食,还要有命去守得住。活生生的例子发生在自己眼前,甄家才十数个粮仓就险些倾覆在盗贼围攻之下,若是再加上百余粮仓,那么估摸着就算倾尽无极之兵也万万难以守住这份家业了。
哎,创业艰难,守业更难撒!甄安心中哀叹了一声之后,便神色萧萧地换了个话题:“老夫老了,目眩眼花,难以主持事务,你们商议一下,再选个家主出来吧。”
毕竟甄俨、甄尧年岁尚幼,甄安不可能将家族的命运交于他们之手。虽然说对甄逸情有独钟,可毕竟人已经不在了,自己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怪只能怪甄逸没有福分了。
一听说要选家主了,顿时堂中寂静一片。可以说,甄安的这个决策既在诸人意料之中,又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本来大家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周折,才能说服甄安的,没想到,他竟然先开了这个金口。
堂下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那庶出的儿子上前禀告道:“四弟果毅有决断,不知父亲大人可满意?”
此人也是脑子灵活。自己是个庶出的,无论如何,这家主的位置是轮不到自己去当的,既然如此,那便选一个头脑简单好忽悠的,这样自己还能继续独揽大权。
那个被推荐的老四,确实很果毅,平素力能举上数百斤,决断力也确实不错,远的不说,就说昨天与另外一名恶少起了睚眦之后,他当街喝令下人将对方打了个半死,一边打还一边叫骂道:“打死他……反正老子有的是钱,大不了赔上几千金就是了!”
无比萧瑟地抬眼望了一眼那喜笑颜开的四子,甄安心中默叹一声,却是轻轻将头摇上一摇。
旁边,素来脑子灵活的三子见状心中暗喜,紧忙上前自我表白道:“大兄去世,作为兄弟的都心有戚戚,若是此时争夺家主位置,未免让死者不安,生者汗颜……儿子愿意纳寡嫂为妾,代大兄照拂孤寡之人,待侄儿们成年后,从中择选一人继承大兄遗志。”
这三子虽然也想主持家族事务,可人家话说得漂亮撒。甄逸去世了,长房遗留下了一堆孤儿寡母,现在我是想照料她们,顺带为侄儿先执掌一下家务。当然了,若干年以后,即便是甄俨、甄尧成年之后,这继任家主会不会落到他们头上,那还不是老三一句话之间的事情。
一听老三都如此说了,那一直被排挤在权力之外的二子便急了,紧忙上前进言道:“儿子也要寡嫂为妾。”
这个老二是属于那种吃喝嫖赌玩五毒俱全、典型的花花公子,他也知道自己与老三竞争家主的位置没有胜算,所以索性将主意打到了貌美如花的嫂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