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明溯的土匪习气又上来了,而是,这城上之人也实在太气人了。
既然对方不肯好好说,那只能手底下见分章了。就像现在,一堆堆人群簇拥上去,丝毫不顾那冰凉的河水,扑通扑通就跳了下去。
明溯也实在是气昏头了,一怒之下,便直接命令攻城。
然而。暴跳如雷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手下这帮临时拼凑起来的将领又有谁会真正的指挥战斗?
太史慈就不谈了,到今天为止,他也不过就是曾经“协同统领”过七八百马贼而已。当然了,那本来就是一场春游式的打劫,自然谈不上甚么战术。
邓元曾经当过都尉,手下最多的时候足足二三千县卒,当然了,扣除老弱病残,剩下的五六百现在都还萎靡不振地混在人群之中。
其实,作为已吾的县尉,邓元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调兵遣将,也就是整了五百士卒跟在明溯后面摇旗呐喊了一阵而已,至于其他,有典韦这个牛人,哪里还有用得着他亲自出马的机会。
胡魁主要做的还是拿贼的事情,单打独斗,或许他还逞一把匹夫之勇,若是让他纵马去与城砖搏斗,最终结果无非就是撞得个头破血流而已。
杨简自然无须再提。十来个狱卒指挥指挥还是可以,毕竟都是官差,落单的贼人再是凶狠,只要他们围了上去,后面也就顺理成章地就擒了。
秦寿一直从事的是经商办企业,典型的儒商官吏人才,这种流血遍地的阵势倒也是第一次见到。
诸葛圭是一郡要员,不过郡丞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民政社会事务上,对于军事,他可谓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在场诸人之中,除了明溯,其余诸人之中,其实真正意义上统领过大军的也不过只有胡母班与黄裕二人。
作为邓元的前任,黄裕倒也真刀真枪与贼人对阵过几回,也算是有些经验,奈何黄裕脚底血痂尚未痊愈,此时正在后面马车之中抱腿哀嚎。当然了,就算是黄裕此时能够活蹦乱跳地站在阵前,亦是无计可施。
守城他倒是很有一套,可现在双方立场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真让黄裕来指挥,估摸也就是隔着一条宽广的护城河,面面相觑而已。
毫无疑问,胡母班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统领大将。然而,他在执金吾任上时,统领的可是护卫洛阳的北军五校。说实在的,对于北军五校这样一支皇室近卫力量而言,换了谁去当主将,都没甚么区别。原因很简单,除了这次被刘宏打发出来剿贼之外,以前就从来没有机会真正经历过战事。
姑且不谈胡母班现在正在原地跳脚大骂,就是等他冷静下来,亦是只能望着纷乱的人群徒叹奈何。
既然一帮将领都指望不上了,那么余下的先登军军侯们便只得担当起了临时指挥的职责。
也幸好其中还混杂了足足千人的先登军。
等明溯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饥饿、忿怒交加的人群已经簇拥了上去,凭着一股意志,纷纷地游过了护城河,到达那城墙之下。
可是,到了城墙下面又能如何呢?总不能期望他们徒手架个人梯,就这么爬上去吧。
于是,在连番的落石、滚木,外加一沾到身上立马便会带走一层皮的沸水的交织打击之下,符离城墙外面,护城河怀抱之内,立马是哀嚎一圈,比那阿鼻地狱丝毫也无逊色半分。
其实,不仅是城墙下面,就是那护城河中,不一会儿,便也浮起了一大片的尸体,有些人是在过河的时候被城头的流矢所伤,更多则是本身就是个旱鸭子,先前脑子一热,就跟在后面冲了下去,这些人的下场不言而喻。
与这些不幸的勇敢者相比,更多的则是动作慢了一步,被附近的先登军士卒给聚拢起来的精壮。
幸好中间还混杂了一部分经验丰富的中坚力量,虽然第一波“攻击”便折损了足足千人以上,可毕竟更多的人却是受到了约束,此时还留在河边,你推我挤,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明溯才看清了双方形势。
现在,可不是平原之上的两军对垒,对方虽然城小人少,可却是拥有着地利之便。顾不得懊丧,明溯竭力压制住自己情绪,凝望了城头半响之后,大声地吆喝了起来:“胡母班,你去组织强弩,压制城头的弓手……三兄,让所有的人都退后百步,远离河边……大兄、四兄,还有诸葛圭,负责救治受伤的兄弟……其余先登军出列!”
终于有了主事之人了,除了那受伤之后一时半会未曾咽气的精壮依然在城墙下面痛哭哀嚎之外,其余众人一阵慌乱之后,便被驱赶了各自泾渭分明地形成了几个分工不同的阵营。
那城上自然不知道下面已经恢复了秩序,此时见流民第一波攻击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击退了,便兴奋地齐声欢呼了起来。
然而,不等这轮欢呼结束,只听听一阵阵嗖嗖破空之声,转瞬,那片欢呼便被一连串哭叫呼喊之声代替。
震天撼地、惊心动魄的哭嚎城上城下瞬间便连成了一片。得到明溯的命令之后,胡魁率着那些持弩的先登士卒瞬间便将城头扫荡了一片。
此时,城中诸人才知大难临头。不得不说,强弩的震撼力还是非常强的,眼看城外将近千人整齐地排成了数列,“先登……杀”的呐喊声响成一片,顿时城中那些被强行征召上墙协防的民夫便慌了心神。
明溯久经战事,也不是第一次进攻县城了。连续呐喊三声,重拾士气之后,明溯冷冷地将自己当初在辽东纵马攻城的经历介绍了一番,当下群情激昂,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去当那率先破城的勇士。
除去被胡魁分了二三百人之后,余下所有的先登士卒此时皆列阵于明溯面前,虽然看起来不少,奈何战马却是不多。最终明溯逐一筛选,挑出了三十余名身材矫健的士卒,连同自己带回来的,共计不足百人,一起策马往后退了过去。
城上诸人先前被一轮强弩打击,已是心惊肉跳,胆寒不已,正在忐忑不安之际,那城墙上面的灰尘突然飒飒震落,耳边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传了上来。
“放箭!放箭……”那先前与明溯对答之人探头往外一看,正好发现火光照耀之下,那先前与自己对答的少年正借助战马奔驰之势,飞身纵跃了上来,后面诸骑无不纷纷效仿,顿时面色大变,惊惶叫喊了起来。
虽然这种攻城的方式极险,可毕竟有主公示范在前,虽然对其中动作要领并不十分清楚,可却是不妨碍这帮一腔热血的汉子。
呼啸声中,战马从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绝大部分才跃至河中央,便纷纷哀嚎着摔入冰凉的水中。此时,那些身形矫健的士卒早已一个个涌身跃起,怒喝着朝那城头飞了上去。
眼看对面的流民突然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竟然凭借着血肉之躯,以牺牲战马的代价扑了上来,虽然其中足足三成的士卒因为中途力道不足,或是一头撞上了城墙半腰,摔得个头破血流,或是脚下被战马牵绊,随之栽落水中,可毕竟还是有五六十人跃上了城墙。当下,符离守卒惊惶之余,全无斗志地齐齐转身往城内奔逃了下去。
双方真正进入了肉搏战,先登军经年累月的操练优势便立马显现了出来。虽然说那城上主事的官吏身边此时还聚拢了百余精锐,情急之下纷纷提着兵器上前围困,却是被诸人逼了上前,冲刺劈杀一番,惨叫成了一片。
眼看这帮人如同凶神恶煞一般,那符离官吏眼珠一转,便悄悄地顺着墙根回头便逃入了黑暗之中。
主事的都已经跑了,剩下的自然事全无斗志,不待明溯率人冲杀下去,那城墙下面本来还在观望的守卒便齐齐的发了一声喊,四下逃散了过去。
等到城门大开之后,忿怒的精壮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全城之中凡是带了兵器的,穿着盔甲的或者手心长有老茧的,一个个便成了追猎的对象。
胡母班望着那城墙上下如同小山一般垒起的死尸,周边更是无尽的断戟折刃,回眼看去,护城河中,残旗马尸,随波逐流,心中突然觉得一阵空虚的感觉袭了上来,最后却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无力喟叹。
明溯也是存心杀人立威,虽然见那些精壮失去约束之后,便肆无忌惮地在城中搜刮杀戮了起来,可明溯却是面带微笑,回身看了一下诸人,淡淡地吩咐道:“本侯说了今晚要拿那个狗官的首级做尿壶的……诸位便一起做个见证吧。”
先前明溯在城下起誓,胡母班虽然也是感同身受,可毕竟自己是朝廷一员,想来明溯当时也不过就是气恼当头,随意地发了牙疼咒而已。不想,等到攻入了符离城中,明溯竟然还念念不忘此事,当下,胡母班便紧忙赶了上前,忐忑地劝言道:“擅杀朝廷命官,那可是……”
本来胡母班想说这种行为是谋反大罪的,却不曾想明溯见他说话,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单手指天,又作了个挥刀下劈的姿势,那胡母班方才想起临行之前刘宏可是专门授予了明溯先斩后奏权力的,当下,心中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圣上糊涂啊,当初怎么能将如此权力下放给这个煞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