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大年初一,桑府门口死伤的人也足够多了。
从现场的情况看起来,明溯这一方死的也就是桑家几名看门的杂役,重伤的却只有掀起腥风血雨的冷血一人。就在刘宏问话之间,先前那几名肋骨断裂的杂役亦已陆续死了过去,惟有从开始就似乎快要死去的冷血却一直吊着口气,不好不坏地坚持在那里。
至于府门内外,死于一刀一剑之下的恶少连同他们的护卫却是足足一百五六十人。这中间,不乏许多食禄二千石以上大员家的子弟,级别最高的则是朝中第一大势力,老袁家的嫡长子,刘宏身边的弼马温,太仆袁基。其余受伤,以后铁定成为残废的更是足足百人之多。
本来,大家还在愤愤不已,若不是因为刘宏就这么生生杵在当场,估摸着早有许多老大臣扑了上来找明溯拼命了。
其实,就是刘宏在场,这些人也是哭闹不休,亏得四周团团围了诸多士卒,场中又在找寻甚么藏宝图,一时之间,为了避嫌,大家也还能克制住自己,耐心或烦躁地等待着刘宏将明溯这个凶手绳之以法。
就在场中气氛压抑异常的时候,郭胜等人突然站了出来,表示愿意为无情作证。这倒也罢了,更让众人心寒的是,此时最高的主审官,刘宏,却也突然站了出来,表态说自己可以作证。
这是赤果果的拉偏架,主审官本来就是不偏不倚,代表了中立的立场。现在,主审官已经有了意向,而且明显还偏向了对方,众人如何还能按捺住心中的不满。
刘宏正待继续审问下去,突然场外一阵高亢的哭嚎声响起,紧接着,数百老臣在老袁家的带领之下,突破了士卒的护卫,颤颤悠悠地冲了进来。
场中那些恶少本来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毫无疑问,之前的现场审问已经让他们明白了,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是惹上大祸了。
姑且不论那藏宝图究竟是被谁暗中藏了起来,可事实摆在这里。
仁义侯虽然的确杀了不少人,可却无人胆敢吭个气儿,原因很简单——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此时此刻,他的背后站着整个大汉帝国权力最大的人,当今圣上刘宏。这一刻,莫名其妙丢失的那张藏宝图已经与皇室的利益,国库军资挂上号儿,拥有国字头最大的后台的明溯很显然不过是天子的一个代言人。总而言之,就在天子准备与桑家私底下作笔交易的时候,自己这些人恰逢其会,上前围殴洗劫了一番。
尽管上前剥衣服的是袁术的手下护卫,可又有谁能证明,先前动手的时候,那张藏宝图没有被人浑水摸鱼,给偷了去呢。
在场的人这么多,直到刘宏赶来,已经过了许久,谁能保证那张藏宝图还在原地,说不准已经被得到的人之前就带离了现场呢。
剩下的人都是倒霉的顶缸,谁叫自己没有想到赶紧先跑路呢。
当然了,更多的人却是在怀疑明溯。
既然这笔交易的背后主事人是刘宏,那么作为经办人,明溯完全可以贼喊捉贼。随着各自家长以实际行动表示了支援之后,这些本已惊吓得面色煞白的恶少突然勇敢了起来,场中嗡嗡声一片,声声直指明溯,更有胆子颇壮的更是站了出来,直接指证藏宝图此时正在明溯身上。
这个时候,再也无人去怀疑藏宝图是否真实存在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刘宏都可以作证,那躺在地上的冷血是代替无情过来送图的,君无戏言,说明这事情的确存在。
现在矛盾的焦点集中在那不翼而飞的藏宝图究竟在谁的身上。
随着场面的失控,诸多世家的护卫也拥了进来。这倒也不能怪他人,眼看自家少主人就躺在地上,已经死了的自然应该抬到旁边,好生地收拾一番,断胳膊少腿的更应抓紧时间包扎,以免因为失血过多再枉死当场。
对于这些倒霉蛋而已,虽然身上丢了几个零件,可却比那身首异处的袁基要幸运得很。
不等刘宏发怒,那些老臣已经簇拥了过来,声泪俱下地围拢住他,不让他有机会去发号施令,阻止场中的救援善后。
此时场中即便是那些毫发无损的恶少,也已经明白过来,人家死的死,伤的伤,不管最终谁对谁错,自己等人围攻桑家大门,造成桑家杂役意外身亡,后来又发生了圣上授意交换的藏宝图被哄抢的事情,若是此时还留在当场,那显然是吃不了兜着走,够自己呛上一壶的了。
留下来,最终一个责罚是免不了的。所以,三十六计,自然是走为上计。
眼看场中除了自己身边乱哄哄的一堆哭成花脸的老臣,绝大多数当事人已经逃得个一干二净,刘宏顿时暴跳如雷,当下再也不管不顾自己得形象,直接飞脚开出,将那哭得最为惊天动地的袁逢一脚踹了出去,厉声命令士卒四下里追捕逃犯。
是的,就是逃犯!此时,在刘宏口中,所有逃离现场的恶少都成了逃犯。心中无鬼,又怎么会逃呢?
还有,这些老臣,别看一个个哭得伤心,可又有谁知道他们不是为了掩护自家子弟将藏宝图给夹带出去呢。尤其是老袁家几个——要知道,在场诸人之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袁术。可现在,袁术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老袁家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再让刘宏抓下去,恐怕还真得断后呢。虽然被刘宏踢得连续翻了几个跟头,可袁逢却是不敢躺地上耍赖,紧忙又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刘宏的大腿,哀声求道:“圣上千万不能听小人之言啊……那藏宝图此时就在杀人凶手明溯身上!”
先前诸多恶少的议论,这些家长都已经听得仔仔细细,于是,待那袁逢起了头之后,场中数百声音全部指向了明溯。
事实上,明溯一直站在府门外面,如同鹤立鸡群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刘宏的裁判。
众人看得十分清楚,自从刘宏来之后,明溯从来就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接触过,而且似乎是有意的,他的双手一直抱着脑袋,就像那后世歹徒遇到防暴大队一般,乖巧地将自己完全置于大众的眼皮子底下,完全没有小动作的可能性。
见诸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明溯却是不慌不忙地将手放了下来,扯了扯衣襟,无奈地言道:“本侯若是说没有,你们肯定不信。可若是让本侯当街脱了衣物检查,这大汉的面子也就荡然无存了。”
明溯也就是调侃调侃,刘宏自然是十分赞同他的想法。毕竟是一个侯爷,真当众上演脱衣舞,恐怕朝廷的脸面还真有些挂不住了。
可那些老大臣却不这样想。在他们眼中,只要能将明溯绳之以法,报了自家之仇,就算是朝廷丢了面子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局势很微妙,刘宏怀疑的是诸多恶少,尤其是那老袁家的袁术,更是主要嫌疑人,至于周边簇拥的数百老臣,却是一致将矛头指向了明溯,尤其袁逢,更是信誓旦旦地言说若是藏宝图不在明溯身上,他愿意将说出去的吞咽下去。
“老狗,你还不如说将吐出来的空气再吸回去呢。”面对袁逢的无耻,明溯嘲讽地笑了一声。左右仇家已经筑成,自己与老袁家至少不可能善了了,所以明溯也懒得再去敷衍他们。
虽然不知道明溯所说的“空气”是指甚么,可听了前面那声老狗,就算是用大脚趾去想,袁逢也知道明溯没说好话,于是便也顾不着体面,翻来覆去地好生咒骂了明溯一大通。
说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不常与人骂架,念咒一般倒腾了盏茶工夫,却还是那几句词儿,毫不畏惧地与之对骂的明溯倒不在乎,那早已听得耳朵里生了老茧的刘宏却是逐渐地不耐烦了起来。
“这样吧,如果两位爱卿实在要骂,那朕先回宫休息一阵子,等爱卿们分出个胜负以后再作定论?”刘宏也是狠,知道明溯是个狠角儿,此时二家又筑下了大仇,竟然准备将袁逢留下来与明溯“单挑”。
这话可是明显的不怀好意,毋庸置疑,只要刘宏不在眼前,估摸着袁逢就不仅是骂架不如人了,恐怕等刘宏“想”起此事的时候,说不准朝廷又得腾出个三公的位置出来了。
以明溯的胆大包天,这是绝对做得出的。不谈那刘宏暗地里的怂恿,就是这遍地血的教训,就足以让诸多大臣知道,与明溯私底下相斗,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此时,不消说是单独留下袁逢,就是将这数百大臣一起留下,估摸着最终的结果也就是朝廷多出一大批的空位出来。
位高权重的人大多怕死,袁逢也还没到活腻了的那一天,虽然说他的权力确实大,可那都是朝廷给的。若是就此以为缺了自己不成,那就真是猪油蒙了脑子,一味的犯傻了。
见刘宏拔脚想走,袁逢只得怏怏然住了口,却是纠缠着刘宏,要求明溯脱了一副检查。
“就这么冷的天?”刘宏哈了口气。方才站在原地不动,却是感觉到了浑身凉飕飕的。
“冷点微臣不怕。”见袁逢转回了话题,明溯也懒得再去费甚么口舌,却依然调侃道:“倒是桑家主一个女流之辈站在旁边,微臣实在没那个颜面公然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