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当年没能害了蔡邕,可阳球心中却似乎有一根刺,一直戳在心尖上。
先前刘宏派人飞马赶去五原准备接回蔡邕,阳球心中那个着急啊。
其实现在蔡邕压根就不在五原。
当年本来蔡邕是要被腰斩后弃于市的,幸好得到中常侍吕强的求情,结果灵帝将其直接发配到朔方,旨意上还特地注明了不得因赦令而免罪。
结果蔡邕被发配出去不足一年,恰好灵帝大赦天下。公务繁忙的灵帝自己早就忘了还有蔡邕这个特例了,可那些曾经被蔡邕点明批评为奸邪之辈的妇寺之人却是不会忘了。
左右边塞的地方官保护蔡邕,一时之间也难以奈何,程璜便让人假传了圣旨,说同时赦免蔡邕,并准许他返回原籍。按照程璜等人的计议,只要蔡邕回了陈留,自己等人便可以随意的揉捏他。而且,任凭自己等人如何动作,最终就是灵帝也不好说甚么,原因很简单,蔡邕本来就是个遇赦不赦的特例,现在他自己跑回来了,这明显就是违抗圣旨嘛。
也许蔡邕天生与宦官犯冲,或者说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迂腐之人。
本来圣旨到了五原,大家皆大欢喜,当时的五原太守王智更是亲自摆下酒宴为蔡邕践行。话说起来,自从蔡邕到了边塞之后,尽管有些底层的官吏因为仰慕他的名声暗地里保护了几回,可毕竟没有当初的最高行政长官王智发话,蔡邕也没机会被从朔方调到五原治下的安阳县居住。
这个情面,蔡邕还是会给的。所以,王智请他喝酒,他也去了。
不过就在大家酒足饭饱的时候,突然又发生了一大变故。
蔡邕最出名的就两样东西,一是鼓琴,二是书法。他本来就是因为鼓琴被征召入朝为官的,这个也不必再介绍了。其实,蔡邕天下闻名的却不是因为精通音律那娱人的手段,而是他才华横溢,竟然在隶书中间自创了一种飞白体。当世对其书法公认的评价便是“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
好歹也关照过蔡邕不到一年,现在又摆了这么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喝喝闷酒,然后各奔前程。那王智也是仰慕蔡邕的书法,见其喝得畅快,便趁着气氛高涨央求其赐下一张墨宝。
文人求字,在古代这是一件十分高雅的趣事儿。按照常理说,就算蔡邕没在别人治下受庇护数月,单以这宴席的豪华程度来说,也不应该随意地去驳了当地父母官的脸面。
可蔡邕他就是做了这件让在场所有人尴尬的事情。
见王智求字,蔡邕便借口才疏学浅,恐污了大人眼目,直接拒绝了他。
众所周知,这个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过分的谦虚那就是骄傲,或者干脆就是看不起人了。
索要墨宝被拒绝之后,那王智也觉得脸上没光,毕竟这么多下属就在堂中看着。
见蔡邕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那王智强撑了笑容,起身到席间为蔡邕舞剑助乐。秦汉时期,喝酒的时候不时兴舞姬,反倒是壮士舞剑却是一大流行趋势。
王智舞剑本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既然本地主人都亲自下去作出了娱人的举动,那么宾客自然也应该有所表示。
熟悉音律的自然是琴瑟相和,稍许懂点的也应该是吟诵配合,即便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至少应该用竹箸跟着节拍敲打敲打觥樽酒器。蔡邕是音律大家,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表示的,可他却丝毫没有表示,反而是板着个脸说了句话儿:“邕不屑与妇寺之人一起鼓乐。”
这句话一出来,那王智顿时就恼了。
蔡邕为甚么会说突然冒出个“不屑”的呢,就是因为这王智本来就是那中常侍王甫的亲弟弟。蔡邕因为被程璜整了个大的,不光自己被流放,而且叔父蔡质更是连性命都丢了,于是对整个宦官集体都恼恨上了。
他也不想想,若不是吕强的求情,估摸着自己也就是和蔡质一样的下场了。
不过,跟迂腐之人讲这些道理也没有用。抱着对一个群体忿恨的心理,蔡邕压根就没想到自己曾经在别人治下“屈就”过不到一年,直接就表示了厌恶之色。
这下好了。那王智脾气再好,这时候也是在陪吃陪喝的一众属下面前丢尽了面子。见蔡邕如此的不识抬举,王智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区区罪犯也敢轻侮我!”便甩袖而去。
说起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蔡邕做得不对。就像那吃素之人,走在路上见到吃肉的,立马就将其放在了对立面去看待。蔡邕此时也就这个心理,按照他的逻辑,凡是与宦官搭上点边的,反正都不是甚么好人。
王智也算是可以了,换了心眼小一点的人,比如说此时的阳球,恐怕就是直接命手下将之拿下来,即便不立即砍了,至少也得先打上三十大板消消气儿。
王智不想与蔡邕计较,将他放走了。可蔡邕酒醒之后,却是一路越往前走,就心中越是害怕。
为甚么?
以前阳球派人来刺杀自己,好歹还有五原的人保护,现在自己将五原上下都得罪光了,万一再有人来刺杀自己,怎么办呢?
左思右想,蔡邕索性也不敢回陈留了,而是偷偷摸摸转道拐向了东南沿海,后来辗转反侧到了泰山郡,依附于羊氏故交,至今已经隐匿了足足六年。
当然了,前面席间的变故,阳球很清楚,毕竟当天参加欢送仪式,见那五原太守王智吃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可后来蔡邕临时起了念头,跑到泰山郡去了,他却无从找起了。
于是,蔡邕因为自己善于得罪人的习惯,结果阴差阳错地避开了一场杀身之祸。
当然了,蔡邕也知道自己那张臭嘴得罪了不少人,想要他命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隐藏到羊氏家中之后,他便再也不肯出来露面。尽管外面传闻很多,有人说蔡琰已经成亲了,而且对象还不是河东卫仲道,而是甚么仁义侯,又说这仁义侯的势力正在北海国一带活动……总之,传说虽然很多,可蔡邕却丝毫不为所动。
似乎,他就准备这样不问世事,甚至是,连家人也不通报一声,就这么隐藏下去。
如此一来,任凭那阳球位高权重,神通广大,却是彻底无法得知蔡邕的下落了。
明溯却不知道自家老丈人如此善于得罪人,而且得罪的还大多是当朝权贵,比如说面前这一位。
见明溯反应平淡,阳球却是泛起了小心思。
其实,现在对于明溯,阳球是恨不能立即找个茬子,将其一起发落了出去,可明溯却丝毫运道正好,在刘宏面前当红得很。所以,尽管阳球恨不能将这个娶了仇家女儿的少年给当场做翻,却是有那贼心却完全没有贼胆。
当年河东卫家派人刺杀明溯的场景虽然阳球没有见过,可作为司隶校尉,阳球却是因为职务之便,得知了许多现场的详细内幕。这绝对是个硬茬子,文能忽悠朝中清议郎,武能在百人之中杀进杀出而毫无损伤,而且,似乎到目前为止,凡是与他作对的都还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所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阳球还不想去与明溯正面对上。
刘宏看在明溯的面子上,准备赦免蔡邕,那程璜因为今天不当值,所以不清楚此事,不过阳球却是听得个清清楚楚。
既然刘宏发话了,那么蔡邕已经被提前“赦免”的事情迟早要曝光,不管蔡邕藏在哪里,自己等人假传圣旨的事情亦会水落石出。阳球心中很焦急,不过此时却是无计可施。
从表面上看,所有的事端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少年而起的,只要除掉这个少年,那么刘宏自然不会对那蔡邕一个迂腐之辈感多大兴趣。
一边冷冷地瞪着明溯,阳球心中一边飞快地想着对策。
明溯随口应了一声,见面前这位阳大人面色阴寒,便也懒得给他甚么面子,直接跨步往崇德殿中行去。
那马元义会不会因为刑讯逼供,交代出甚么东西出来,明溯完全没有兴趣,因为张角等人的想法他心中一清二楚。
若不是因为自己那穿越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明溯都险些要抢在何进前面先立一大功了。当然了,这也只能心中想想而已,真要那么做了,估摸着自己立马就会被众多势力一拥而上,争抢成肉渣了。
先知啊……想想这个名称,明溯心中就不寒而栗。先知虽然能够让人尊敬,可若是太妖孽了,最终也没见过哪个下场会好到哪里去。
明溯一边思忖着得失,一边踏入了殿门。正在此时,背后却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为了荣华富贵,忘却糟糠之妻,这仁义侯也真是仁义得很呐!”
闻言,明溯脚下顿了一顿,却是没有回话,直接往里行了过去。
那阳球先前的话音极高,殿中已有数人听到,知晓内情的人自然清楚为何那阳球突然看明溯不顺眼,不知晓内情的却也不想去惹阳球以及他背后的靠山。所以,尽管那阳球追了进去,一路明嘲暗讽了十数句,却是无人吭个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