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委实不知道小小的一个差事中间,竟然包含了如此多的门道。
接到旨意时,敏感的他顿时就觉得奇怪,因为朝廷的规矩他懂得太多了。
若是刘宏果然喜欢一个臣子,那么肯定会赐予一块封地,任由其逍遥自在。除非是准备问罪了,刘宏才会对一个臣子的家属如此的关注。
应该说,那名对此事半知半解的小黄门也是好心害了张邈。宫中此事本就被牢牢控制在几人手中,尽管那小黄门日夜服侍张让,偶然之间偷听到只字半语,可他却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够知道整个事情的内容以及刘宏的态度吧。
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下了张邈那么多钱银之后,这小黄门也就神秘兮兮地将自己听到的话说传说了一遍。
其实,他说的完全没有错,明溯确实是与一桩谋反的事情有关,只不过刘宏却是已经查清楚了,明溯不仅不是那教派的真正徒众,而且还在北海狠狠地打击了一番这个教派,暴露了身份,所以才导致后来马元义求得封谞、徐奉二人帮忙,欲要将他置之死地。
至于扣押二老为质,仅仅是刘宏控制手下的一个手段而已。但凡外派将领领军作战,那些人最亲近的家属都会被扣押在洛阳,这是朝廷准备重用武将的一个惯例撒。
张邈却是没有想到明溯一个赋闲的逍遥侯爷竟然也能有统兵的机会,加上先前明溯在北海的一些做法,他也有所耳闻,所以他就想当然的以为刘宏这是准备对明溯下手了,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先是好生地泄了一番私愤。
当然,张邈想不到的是自己会险些因此失去性命,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刘宏竟然连他这个忠心办差的地方要员的面都不见,更是问都不问伤情,直接下了一封旨意,让他立即带领着手下滚回陈留,好好地闭门思过。
望着伤亡惨重的手下,连同那些断胳膊少腿的并起来,也不过区区三四百人,张邈顿时是欲哭无泪。
更让他寒得连心底都结成冰的,是前来传旨的小黄门竟然又掏了一封圣旨出来,好生地褒奖了一番那些“杀贼有功”的巡卒,并对其死伤诸人直接给予荫及妻子的封赏。
所有的人都不傻,刘宏虽然没有直接定义张邈这帮手下为贼,可却是大家赞赏那些对阵的巡卒奋力杀贼,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事情嘛。
于是,到最后都没能彻底搞清楚状况的巡卒,一方面心中暗暗窃喜自己没有选择错误阵营,另一方面却是毫不犹豫地列阵逼了上前,吆喝张邈等人迅速离开帝都治地。
其实,也不待那些人驱逐,忐忑不安的陈留士卒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般飞快地向远方逃去,就是连那些断了脚的,都是强自撑着兵器,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没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巡卒正在挨个砍着脑袋,准备提了回去领功么?若是自己跑慢一些,估摸着也该变成那腰上串在一起的一员了吧。
此时,那几名巡卒的统领则是兴高采烈地点数着手下缴纳上来的军功。平素困守在这洛阳城边,哪里会有这么多不长眼的贼人跑来给自己立功?尤其是那以前收过明溯几十两孝敬银子的军侯,更是神色不善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些逃跑得最慢的一些伤兵。
就在张邈郁闷到了极点之时,一则从洛阳城中悄悄传出的消息则是将他心中的悲恸同时推到了极点。
自己的老友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虽然碍于刘宏的面子,曹操不能公然前来送行,却是暗中派了几名手下赶了出来表达一片慰籍。当然了,随着这些人的到达,洛阳城中一件大事同样传入了张邈的耳中。
据说那明溯带了二老回城,还没进城门,刘宏早就亲自领了御医,赶去了侯府,随行的除了刘陶、桥玄二人,更是连那从来没有出过宫的董太后、何皇后都在行列之中。
这人好心地告诉了张邈一件才流传出来的秘事。原来明溯已被秘密选定为长公主的夫婿,此次亲家受辱,董太后大为震惊,若不是心系亲家伤情,估摸着此时早就派人前来捉拿张邈回去问罪了。
按照曹操的意思:你张邈现在有多快就跑不多吧,若是太后传下了懿旨,估摸着我们弟兄只能无奈地为你收尸了。
于是,首阳的亭长便十分诧异地发现,前几日还耀武扬威打着奉旨入京旗号的陈留太守,竟然断了一条胳膊,神色仓皇地一路奔逃向东。更让他惊愕的是,那些随行的士卒竟然像打了一场败仗一番,一个个面若金纸,狼狈而行,就连途中不断地倒下的受伤同侪都无人会去伸手救援一番。
虽然不敢凭借区区十余名亭卒将这些人留下来盘问一番,可那些伤重不治的士卒的首级却是让整个首阳亭人人头上都多了一份杀贼的功劳。
伴随着这些溃逃的士卒返回陈留的还有明溯成为驸马的消息。就在张邈吐了几大口血,昏迷在府中的时候,整个已吾城张灯结彩,一扫先前被张邈狠狠压制住的颓废之势。
那胡魁更是逢人就介绍自家妹子以后就与长公主平起平坐了,当然了,作为明溯的大舅子,他与刘宏也平起平坐的这种话是不敢随便说出口的,但是,所有的人却能从胡魁的语气之中深深地感受到这一点。
当晚,除了蔡晔、杨简二人因为家属一时无法迁移,暂且还留在县中任职外,包括邓元在内,胡魁、秦寿等三名县中要员竟然齐齐挂印辞去。辞职的理由当然是准备去长公主府高就,这还不是最气人的,真正让张邈苏醒之后又吐了一口血的竟然是那邓元离任之前,已经将自身管辖的官职私下里转授了出去,至于杨简自然是直接接任县尉一职,其余位置亦是尽皆被邓元换了个遍,就是那襄平县白庙乡三老过来接任的狱史一职,竟然被邓元直接授予了“治境有功”的西位亭亭长俞生。
那襄平县过来的前任狱史在向郡中申述无效之后,只得怏怏然地自行回了老家赋闲。其余二人,像那延津县过来的游徼、担任市令的长史他小妾的娘家兄弟,更是因为“贼患严重、自身安全无法保障”,灰溜溜地各自挂印逃离了已吾县城。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估摸整个已吾已经脱离了陈留的控制范围,而且,目前最有可能在蔡晔离任之后接替县长一职的,恐怕就是那连续跳级的俞生了。
此人虽然情场失意,损失了一个儿媳妇,却是官场得意非凡,不仅自己当了狱史,就是那郁闷了好久的龟儿子俞汉,亦是一下子跑到了游徼的位置上去了。
本来,俞汉还担心自己做不好,可那老成持重的俞生却是悄悄地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整个西山已经快要搬空了,估摸已吾成为一片空县的时候也就快了,都没人住的地方,你还怕有人作奸犯科不成?大不了最后咱们也一起搬家,追随仁义侯去当县令、郡守去。
当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一场闹剧一直延续到月后,最终以赵焉、黄裕的双双辞职而告一段落。赵焉是因为听了侍妾窈姬的劝说,方才舍下品秩六百的地位赶去投奔明溯的,至于黄裕,则是因为最近张邈情绪很不稳定,似乎有拿已吾旧人开刀的意思,想想自己与那仁义侯素来交情深厚,自己又有恩于他,投奔过去,不愁没有饭吃,所以索性就依了邓元的劝说,一起迁往了桃花岛,做了那掌管兵马的岛佐。那赵焉,却是转向洛阳,准备在长公主府上或者侯府谋求个大管家的名分。
就在已吾鸡飞狗跳之时,明溯却是忧心忡忡地在府中度着步儿。
那天刘宏对自己这个胆敢击杀宿卫的臣子表现了出人意料的关心,尽管外人都将这一切归结到了长公主刘莹头上,可自己却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事实远远没有外面了解的那么简单。
封谞、徐奉二人秘密派遣了王匡前往青、幽追杀自己,事情竟然起源于自己在北海泄露了身份,张角担心造反的事情泄露,所以就勾结了二人欲要置自己于死地。
想想那张角也不是个傻蛋,自己手下的一方统率平天将军突然到了北海,与坤地将军、乾元将军二人起了争执,稍许一调查便知道原来有朝廷的人混了进来,所以,后来的一番事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刘宏点明自己混入黄老道的事情,明溯是毫无畏惧。毕竟自己当时也不过就是误打误撞,事后又没有与妖人勾结,就是他刘宏想给自己安上个谋反的罪名,也要听自己辩述一番。
事实上,刘宏也没有在这个事情上与自己纠缠,更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准备拿自己开刀,而是很恳切地“要求”自己这个皇亲国戚去追查这个突然冒了出来的妖教所有首领下落。
这就让明溯为难了。用大脚趾去想,那个稀里糊涂就跟了自己的宋方此时不是被策反,就是已经被张角派人收拾了,即便是后来被观鹄调去云梦山驻守的熊心现在都有可能成了自己的敌人。
幸好自己已经知道身份暴露了,若是不然,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了过去,继续装神弄鬼,估摸着最后被张角怎么玩死的都不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