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风靠在皮转椅上,没有做声。
李尚银看了看赵长风的脸色,心中的胆子就大了一分。小赵县长对他的话没有表态,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有很多时候领导不说话其实就已经是在说话,小赵县长现在的态度就是对他的鼓励,一种无声的鼓励啊。
“县长,其实粤海县大多数皮鞋厂用的牛皮都是国外的牛皮,而后沙镇天联皮鞋厂就利用自己是来料加工企业的便利条件,从国外进口牛皮,转卖给其他制鞋企业。”李尚银说道。
赵长风听说过沿海地区走私盛行,但是多是听说走私汽车摩托车手表石油之类的,这个走私国外牛皮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时间心中不由得好奇起来,想知道这个走私牛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动声色地望了李尚银一阵,这才微微皱起眉头说道:“走私牛皮?”
李尚银知道赵长风刚从内地调过来不久,对沿海地区的情况还不熟悉,于是就为赵长风解释道:“主要走私的是非洲的牛皮。由于非洲牛皮皮面大、皮面整洁,质量要大大优于国产牛皮,在市场上很受欢迎,沿海地区的皮鞋厂都喜欢采用非洲牛皮作为生产原料。”
李尚银担任过粤海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经常会配合粤海县海关参加一些缉私查私行动,对走私贩私的手法非常熟悉,他继续说道:“按照正常的进口渠道,保管一个二十英尺集装箱的盐湿牛皮,需要向海关缴纳八万元的税款,而皮鞋厂如果通过来料加工企业来购买进口牛皮,只需要向这些来料加工企业支付两万元费用,就可以让来料加工企业采用包税进口的方式替他们进口一个二十英尺集装箱的盐湿牛皮。”
“当然,来料加工企业所谓采用包税进口方式进口的牛皮是国家的保税牛皮,按照国家规定。保税进口的牛皮暂时是免税地。但是加工之后必须用以出口,然后到海关核销这批保税进口地牛皮。但是进口牛皮在加工后很难跟国产牛皮区分。走私企业就用国内牛皮串换进口保税牛皮,来平衡进口手册骗取海关核销,从而达到偷逃税款的目地。”
赵长风微微点头,基本上了解了李尚银说的意思。
李尚银继续说道:“有人也举报过天联皮鞋厂的涉嫌走私进口牛皮,但是粤海县海关和粤海县公安局采取过几次秘密联合行动。却都扑了空,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也带队配合过海关的行动,对于消息如何走漏的很是纳闷。直到前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封秘密检举信,说钱云枫副书记和常自鸣局长和天联皮鞋厂老板有着密切地关系,这才明白秘密联合行动的消锨如何泄出去的。我本来想把这封检举信转给粤海海关,但是想到常自鸣平时和海关关系不错,害怕海关里有内鬼,倘若这检举信中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内鬼岂不是会把消息透出去,打草惊蛇了?县长,我想到您和省里领导比较熟悉。如果从上边派人调查这件事情,就稳妥多了,所以过来向您汇报。”
赵长风心中对李尚银汇报的情况很是震惊,却板着脸呵斥道:“谁告诉你说我和省里领导关系比较熟悉?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李尚银连忙收住了话头,心中对赵长风的话很不以为然,嘀咕道小赵县长,您就别假撇清了,别忘记了,群众地眼睛是雪亮的,省政府秘书长谢富海和省公安厅副厅长何承明对您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
赵长风又说道:“还有。单凭一封莫名其妙地检举信就怀疑别人和走私集团有联系。是不是太轻率了一点?尤其被怀疑的对象还涉及到一些重要的领导时,我们更是要慎重啊。”他严肃地看着李尚银道:“你还担任过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对办案的原则应该是非常熟悉吧?铁证如山几个字难道你不理解吗?你这样到处说,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影响?”
李尚银脖子后汗水又冒出来了,他连忙说道:“县长,您批评得对,我是太轻率了。但是我也知道分寸,除了您之外,这封检举信的事情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心中对自己来找赵长风说这件事情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封检举信的事情你知道就行,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赵长风看了一眼李尚银,话锋一转,语气却缓和了下来,“至于你前面反映的自己地有关情况,我会派人调查一下。先这样吧。”
李尚银立刻听懂了赵长风话里地意思,他立刻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感恩戴德地对赵长风说道:“县长,谢谢您!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屁颠屁颠地走了出去,李尚银心中充满了喜悦。赵长风县长虽然没有给予他肯定的承诺,但是说要派人调查一下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为什么小赵县长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呢?说明自己反应地情况还是起作用了,虽然小赵县长严厉地批评他太过于轻率了,但是“铁证如山”四个字是不是也在暗示他要搜集掌握更多的证据呢?以小赵县长的地位,对付对手肯定会是不击则以,一击则足以致命。李尚银深信,他只要能够把钱云枫和常自鸣涉及到天联皮鞋厂走私的证据收集齐全,小赵县长一定会帮他官复原职的。
赵长风端着茶杯靠在皮转椅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内心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他想不到,钱云枫和常自鸣这两个把握着粤海县政法系统的人竟然会涉及走私集团当中去。如果这个消息最后得到证实的话,可想而知会对粤海县的政坛带来什么样的震动。可以说粤海县实力强大的本地干部派系会立刻垮塌一半。
震惊之余,赵长风立刻又意识到这件事情将要给他带来的转机。假如钱云枫、常自鸣等人因为这件事情而倒台,那么他要面对的只剩下另一支粤海县的本地干部势力,从前两个月来看,党群副书记段志魁相对于钱云枫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可是想要查实这件事情却又谈何容易啊,即使以李尚银常务副局长的地位,也不过是仅仅掌握了一封举报信而已。要么李尚银收到的举报信上所说的事情是子虚乌有,要么就是钱云枫等人隐藏功夫太过高明。按照赵长风的判断,很可能是钱云枫和常自鸣的伪装功夫太过高明,或者至少说明粤海县公安机关里有重要的人物和走私集团有牵连,否则秘密联合行动也不可能总是走漏风声啊。
赵长风站起来走到窗户口,他推开窗户,一股滚滚的热浪铺面而来,和房间内大功率空调位置的清凉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长风点燃一根烟,望向办公楼后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榕树,这株大榕树枝叶繁茂,树冠伸展开来,把周位亩多的空地都覆盖在自己的树荫之下,向外横向伸展的巨大树枝上又生了无数条气根,有很多气根已经扎入地下的泥土,成长为水桶粗细的树干,成为这方土地上的霸主。
赵长风心中想到,围拢在钱云枫周围的那个本地干部小集团不就像这一株盘根错节的大榕树吗?通过气根须根和枝叶互相支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利益整体。想要铲除这个利益整体,其难度可想而知。稍有不慎,就不是打草惊蛇的问题了,而是要面临整个利益集团的疯狂反扑。后沙镇党委书记宣天荣在丽城假日酒店摆下的鸿门宴加桃色陷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啊!
赵长风在心中盘算了很久,还是觉得他第一时间内做出的决定最为正确,先暗示李尚银私下里搜集钱云枫参与走私集团的证据,一旦证据确凿,那么就到省里找谢富海秘书长联系公安厅何承明厅长,由何厅长出面和粤东海关沟通,然后自上而下的展开行动,打钱云枫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李尚银搜集不到足够的证据,赵长风这边就按兵不动,避免因轻举妄动给对手带来口实。
正在思忖着,却听见手机的鸣叫声。赵长风来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手机一看,却是大舅哥方天雷的电话,他微笑了一下,有半个多月没有听到方天雷大嗓门了。
“天雷哥,我是长风。”赵长风按下手机按键,笑着说道:“部队拉练回来了?”
“是啊,回来几天都。”电话里传来方天雷洪亮的声音,“我明天到深州市出差,你是半个地主,可要准备几瓶好酒招待我啊!”深州和粤海紧挨着,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啊,天雷哥明天就到啊?太好了,没有问题!”赵长风大喜,他爽快地说道:“我给您准备几瓶人头马吧!”
“算了,这人头马喝起来还真的跟马尿一般,我喝不惯。”方天雷大笑着说道:“还是喝咱老祖宗留下的白酒吧。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明天见!”
赵长风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嗡嗡声,心中暗笑,天雷哥不狼军人,总是这个风风火火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