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早上,县委大院。
董学斌步行着溜溜达达地来上班了,进了县政府的办公楼,他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自己办公室走。
“董县长。”
“董县长。”
“您早上好。”
走廊里,不少人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董学斌笑着跟他们点点头,转眼上了台阶。
……三层。
常务副县长办公室。
董学斌摸出钥匙开门,一拧后才发现门居然没锁,狐疑地眨着眼睛将门拧开,董学斌就看到了姚翠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里头,她单手扶着窗台,正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拿抹布擦玻璃呢,再往办公室四周看了一眼,书柜上的书好像被重新整理了一边,整整齐齐的,办公桌和地面上也是丝毫没有尘土,有些地方还带着些水迹的印儿,显然是被人扫过地擦过地了。
董学斌苦笑,“你这是干嘛?”
“你来了?”姚翠回头笑笑,“收拾收拾办公室。”
董学斌忙走上去,“快下来快下来,再摔着你。”
姚翠不听,“没事儿,这就完了,打扫卫生也是我的工作职责啊。”
董学斌无奈道:“昨儿我家就是你帮着收拾的,你可真行,以后可别了啊,办公室又不脏,打扫什么啊。”
“呵呵,那我也得做做样子啊。”
“做样子干啥?”
“省得人说闲话。”
“他们不敢,你快下来吧。看得我都心惊胆战的。”
闻言,姚翠也不擦了,扶着窗台下来呼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然后就走过去拿了个杯子给董学斌沏了杯茶,“领导,请喝水。”
董学斌笑道:“什么领导不领导的,又没外人。”
姚翠笑呵呵着又递给他一份文件,“我刚去县政府办了一趟,上午十点有个县长办公会,通知您到会。”
董学斌一嗯,“我看一眼。”拿起文件瞅瞅。
他看着。姚翠在一旁道:“您办公室的钥匙马主任给了我备用的,咱们县穷,也没有富裕的办公房间,所以我还是跟秘书科那边。马主任给我安排了一间小办公室,电话号码我给您放在桌子上了,暖壶没水了啊,需要文件了啊,要出去办事啊什么的。泡-书_吧(uu234)您就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董学斌乐道:“说的还挺正式。”
“那是。”姚翠微笑道:“怎么样,我这个秘书还算称职吧?”
“称职称职。”
“怎么听着像敷衍啊?”
“呵呵,我可没敷衍。”
“反正暖壶给你灌满了。办公室给你打扫了,我早上的任务也算基本完成了。呼。”姚翠娇憨地伸了个懒腰,“当秘书也不轻省啊。”
董学斌道:“所以说这些活儿不用你干。”
“那可不行。工作是工作,必须得分清楚。”姚翠坚持道:“我要是恃宠而骄,人家不但得跟背后嚼我舌头,对你印象也会有影响……呃,恃宠而骄有点用词错误,嗯,应该换成小人得志,呵呵,一般体制里是没人用异性秘书的,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把我提上来,我也不能给老同学拖后腿啊,你放心吧,咱俩单独相处还好说,不过跟外人面前我知道该怎么说话办事,我好歹也跟秘书科工作三年了,虽然就是干一干杂活儿,但这点儿东西还是懂的。”
董学斌走上去也给她倒了杯茶,“你也喝点。”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啊?”姚翠接过来杯子,“谢了。”
董学斌和姚翠坐在了沙发上,边喝茶边道:“其实咱俩要不是同学,我也不敢用女秘书的,现在其实也还好,市里省里那种地方可能限制比较多,但咱们县这种环境,用个异性秘书也关系不大。”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我是想你帮我。”
“你说是这么说,其实我都明白,对了,我小弟的工作找到了,一个国企印刷厂的干部亲自过来请他的,都是你的面子,谢了啊。”
“不用。”董学斌看着她道:“昨天太晚了也没来得及聊什么,我是真想让你帮我的,你在这边这么多年了,还是本地人,领导间的关系和浈水县的情况你肯定比一般人都了解多了,我这两眼一抹黑也没办法开展工作啊,别的人我也没敢接触,主要是不太信任他们,所以只能问你了。”
姚翠笑笑,喝了口茶道:“那你可找对人了,想问什么?”
董学斌眨眼道:“先说说咱们县的大概情况?虽然我都看到了,但也不是特别清楚。”
姚翠嗯了一声,“浈水县主要就是穷,除了穷也没什么了,所以一直发展不起来。”
董学斌奇怪道:“国家级贫困县,上面不是应该有不少补贴和拨款吗?”
姚翠道:“一看你就没在贫困县工作过,有些县表面上是贫困县,可其实县里很富裕,就是惦记着上面的拨款呢,于是即便能摘掉贫困的帽子他们也不摘,可有些县是真的穷,比如咱们浈水县,这一穷,缺钱的情况自然也越来越厉害,一年比一年严重,就是咱们机关里工作人员的工资吧,县里靠税收和财政收入都是才能勉勉强强给出来,至于其他的地方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哪里都缺钱,哪里都要钱,最后甚至县里每年还得欠出去几百万一千万的款子,然后第二年靠上面拨款才能还清外债,今年也是这样,你上任的时候你知道县委书记去省里干什么了吗?”
“干什么了?”
“去要钱了,年后拨款刚下来,但就都还债了,也补漏了一些缺,所以再想开展工作钱根本不够。”
“每年都这样?”
“嗯,每年都是,要钱,借钱,还钱,这已经是咱们县的主要工作任务了,也是县领导最头疼的老大难问题,蒙书记在省城要钱的事儿好像这次没什么结果,听说省里不给了,可能是每年都这样,省里也烦了,市里那边跟咱们情况差不多,好也好不了多少,都不富裕,也给不了咱们钱,但如果要不到拨款的话,咱们县今年真的没法过了,这才年初刚几个月,还大半年多的时间呐。”
“咱们没自己的产业?”
“你又不是没看见,这边全是大山大田的,气候还不好,农业的话经常因为自然灾害减产甚至绝产。”
“畜牧业呢?”
“稍微好一些,但没钱也发展不起来规模,都是小打小闹的,然后除了这些,咱们县也什么都没了。”
董学斌一叹气,要啥没啥,怪不得穷呢。
姚翠看向他道:“所以怎么发展县里?我估计领导们已经放弃了,没什么可以发展的东西了,现在就是到处要钱借钱,主要任务就是把现有的环境勉强维持下去,除了维稳还是维稳。”
“这个不对路啊。”
“县领导怕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没办法啊,以前的几任领导把方法都想遍了,试遍了,却还是这样。”
董学斌忽然问道:“我看姜县长的状态,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太关心?都很平淡似的?就是因为这个?”
姚翠一呃,“姜县长倒不是。”
董学斌道:“嗯?那是什么原因?”
姚翠看看门口,见门关着才侧头道:“县委蒙书记你还没见过,他应该是纯粹对浈水县失去了信心,才放弃了发展产业的念头,每年都是惦记把钱的缺口补齐,不在他任期内出问题就烧高香了,但姜县长那里……咳咳,有些话要是别人我是不会说的,但咱俩也没什么不好讲的。”姚翠压低了一些声音,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来,“姜县长……嗯,姜县长是寡妇。”
董学斌一怔,“寡妇?”
“嗯,连孩子都没有。”
“那她爱人呢?”
姜芳芳都三十多岁了,董学斌本以为她孩子都能上小学了,谁想她竟然没孩子,而且家里……姚翠道:“姜县长的丈夫在他俩结婚之前就身体不太好,大概就前几年吧,三年还是四年我忘了,那时候姜县长还不是政府一把手呢,他爱人就因病去世了,结果这件事对姜县长的打击非常大,我听说因为这件事姜县长也住院了一个月,期间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后来机缘巧合下姜县长上了政府一把手,但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姜县长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上进心和干劲都没有了,性格也成了平平淡淡的感觉,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管,她也管,也问,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总有点挂在脸上的敷衍,并不热衷,开始大家还以为姜县长是没过去这个坎儿,觉着过些日子就过去了,但三四年了,现在姜县长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大家现在也习惯了。”
董学斌一声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是啊。”姚翠继续道:“所以现在县里基本是蒙书记说了算的,一来蒙书记是县委书记,一把手,二来姜县长的性格太淡了,很多县委常委也不愿意跟着一个没有上进心的领导,所以就都站队到了蒙书记那里,当然了,姜县长到底是不是真没有上进心或者有没有过去那个坎儿,我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