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议和之事万万不可,这分明就是羌夷缓兵之计,绝不可信!”
“哦?何将军因何如此笃定,难道是众人皆醉尔独醒乎?”
面对裴思谦充满戏虐的神情,何荣强压火气,恭声说道:“圣使大人有所不知,据哨探回报,近日羌军动作频繁,我军对面不仅有黑格率军南下,左右两翼更有陆文登与和硕包抄而来,如果大军拖延在此,非但不能攻入羌庭解救英宗陛下,反而会陷入重围有全军覆灭之虞。”
“哼!危言耸听。”
“何将军,恐怕你也有所不知,就在三日前,陛下已经与羌主达成协议,两国以蕲河、泑山为界互不侵犯,羌主归还先前所占领的城池土地,恭送英宗陛下与太妃还朝,而我大陈作为回应,撤回北征大军并赔偿羌民的全部损失。”
“什么?撤军!那岂非功亏一篑,若果真如此,那些死难的将士何以瞑目,那些受尽欺辱的百姓何以伸冤?”
“羌民的损失我们来赔,那大陈的百姓呢?这些年他们的损失谁来赔?难道他们的父母妻儿就白死了吗?”
面对何荣言辞激烈的质问,裴思谦轻蔑一笑。
“何将军,议和之事是陛下钦定,你只需配合本官招待好羌主使者即可,其他的事无需你来多问。”
“大人此言差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下羌人的承诺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旦时机成熟必定大举来攻,到那时我军数万将士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你我身为朝庭命官,还有何颜面面见陛下,面见天下苍生!”
“啪!”
“大胆何荣,尔身为武将,竟敢妄议朝政,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眼见裴思谦眉眼倒竖,已动杀心,其余诸将连忙跪倒求情,在一片告饶声中,裴思谦神色见缓。
他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然后面向众人道:“想必各位将军心里都清楚,陛下之所以决心北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迎回英宗陛下。如今羌人迫于压力答应议和,即达成陛下心中所愿,又免去将士们征杀之苦,这难道不是喜事一件吗?”
“常言说得好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回头看看,这一路走来有多少兄弟倒了下去,谁无父母,谁无妻儿,都是爹生娘养的汉子,我希望你们不仅要为国家尽忠,也能活着回去尽孝。”
话到此处,裴思谦激动得潸然泪下。
“各位将军,各位兄弟,裴某知道大家的心情,眼看大功告成却要功亏一篑,任随心里也不会痛快,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陛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忍辱议和,一是为了太上皇安危,二也是为了今日在座的各位呀!陛下仁德,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陛下仁德,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见曹安率先跪倒,其余诸将尽随其后,一时间中军帐内山呼万岁,响彻云霄。
何荣见状黯然摇头,他孤独离去的背影在落日下撒满凄凉。
入夜后,曹安独自来到中军大帐。
“大人,末将看何荣心有不忿,他不会节外生枝,坏了议和大事吧!”
裴思谦闻言微微冷笑道:“如今众将归心似箭,战意消弭,就凭他自己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那是,那是,大人心思机敏,洞察人情,末将钦佩之至,不过何荣此人虽然桀骜不驯,却对战局的把握极为敏锐,末将以为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裴思谦闻言扭头看了看曹安,淡淡说道:“怎么?你也认为羌人用的是缓兵之计?”
面对裴思谦的注视,曹安连忙恭声说道:“陛下圣明,连末将都能想到的事,陛下与诸位大人岂能不知,末将真是杞人忧天,让大人见笑了!”
“哈哈哈,曹将军客气,以曹将军的精明干练,他日前途必然会一片光明。”
“多谢大人吉言,末将前途如何,还靠大人多多栽培。”
眼见曹安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塞在桌角,裴思谦以手抚额道:“连日赶路,本钦差甚是乏累,曹将军也早些休息去吧!”
待曹安离去后,中军大帐烛火熄灭,除了远处一点暗淡的灯光,整座营垒一片沉寂。
“董琬,孟泰,你二人带两营弟兄速往鸡鸣山隐秘驻扎,寇安,寇平,你二人各领一营弟兄伏于山前两侧河沟,务须内守山险,外居水要,齐备强弓硬弩以防不测之变。”
“喏。”
看到四人转身欲走,何荣猛然起身。
“且慢!”
四人闻声回头,只见何荣眼角含泪,嗫嚅着嘴唇许久,才哽咽着轻吐出两个字。
“保重!”
“将军保重!”
就在几人再次转身的一刹那,数道泪痕顺着黝黑的脸颊无声滚落。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清冷的营帐中,何荣独臂击剑,先时慷慨激昂,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翌日清晨,有哨探传来消息,羌庭国师张俊臣在万余精骑的护卫下,于三十里外扎营结寨。
经过简单沟通,双方同意三日后在距离两军营地相当的黄泥洼商讨议和细则。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这日黄泥洼旌旗蔽空,人马穆肃。在双方近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裴思谦与张俊臣越众而出。
“弟子裴思谦见过先生。”
张俊臣闻言心头一怔,满脸疑惑道:“老夫愚昧,不知状元郎此话怎讲?”
“先生可还记得同林书院吗?”
“当然,二十年前老夫曾在同林书院执教三载,此刻想来往日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哈哈哈,同林书院正是弟子开蒙之所,当年学生虽然年幼,却对先生风采记忆犹新。”
裴思谦言毕对着张俊臣一揖到地,张俊臣见状稍稍侧身,口中淡淡道:“裴大人不必多礼,眼下你我各为其主,这师生之谊不叙也罢!”
裴思谦闻言微微挑眉,紧接着毫不在意道:“既如此,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国师大人,请!”
眼见裴思谦气势陡变,与方才的谦谦君子判若两人,张俊臣心中暗暗警醒,此人狡诈诡谲,恐非善类。
临时搭建的帐篷中,裴思谦和张俊臣就两国议和之事针锋相对,双方之间的唇枪舌剑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激烈的辩论从清晨直到黄昏,四外等候的众人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可他们两个依然精神抖擞,旗鼓相当。
就在众人暗暗心焦之际,忽觉脚下大地震荡,紧接着若有若无的奔雷声由远及近。
“嗖嗖嗖嗖嗖…………。”
在万千铁骑出现的一刹那,漫天箭雨猝然而至,担当护卫之责的陈、许两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密密麻麻的羽箭透体而过,铁刺猬般仰倒在血泊之中。
“保护大人。”
“保护国师。”
然而嘶哑的怒吼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如泥牛入海几不可闻。
随着一排排人影倒伏,刚刚还云淡风轻的黄泥洼如今已成汪洋血海,裴思谦和张俊臣就仿佛血海上的两叶孤舟浮沉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