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煦的阳光穿过稠密的树叶洒落在众人身上,凝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众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可那位长史大人就像羞涩的新妇,迟迟不肯露面。
吱呀呀,紧闭的府门终于缓缓打开,只见一名紫袍玉带的中年汉子在数十名随从的簇拥下迈步出府。
刘鲲凝目观瞧,只见此人中等身材,长得獐头鼠目两腮见骨,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看上去似乎笑意满满,可给人的感觉却阴森压抑。
“下官武阳郡守刘鲲见过长史大人。”
黄安闻言眉毛一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来人,淡淡回应道:“哦,你就是刘鲲呐。”
“正是。”
“嗯,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下官已经准备妥当。”
“好哇,那就启程吧!”
随着话音出口,早有随从引导着八抬大轿来到府门前,一名黑衣长随恭敬的往地上一跪,黄安用脚踩在他的肩头,一抬腿坐入轿中。
“起轿。”
只听马队前三声锣响,八抬大轿稳稳抬起,轿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走去。
“哼,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的官呢!”
李牧一边嘀咕一边猛夹马腹,这匹马疼痛之下撒开四蹄,旋风般与大轿擦身而过,一路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何人如此无礼。”
听到轿中的喝问,田横与刘鲲对视一眼,快步上前道:“李将军听闻大人要去靖边大营劳军慰问心情激动,恨不能肋生双翅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营中兄弟,您大人大量切莫与这等莽夫计较。”
“哼。”
只听轿子中愤愤地哼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动静。
李牧一路快马加鞭,将身后的队伍越拉越远,他将心中的愤怒全都发泄在手中的皮鞭上,将胯下这匹战马打得嘶咴儿咴儿爆叫不停,向着靖边大营的方向飞驰而去。
“怎么回事?”
正在营中巡视的常胜听到战马嘶鸣不觉眉头一皱,连忙冲向辕门一探究竟。
“李二愣子,你疯了,那是战马不是拉车的骡子,赶紧给俺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常胜把话说完,受惊过度的战马已经发疯似的冲到眼前。
“常秃子,小心。”
李牧见势不好,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拉住缰绳,这匹马骤然吃痛狂性大发竟然人立而起,两个碗口大的铁蹄向着常胜的前胸狠狠踩落。
“奶奶个熊滴,找死。”
只见常胜向外一闪身,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对准战马的心脏位置重重砸去。
嘭的一声闷响过后,战马身子一歪倒卧在地,眼看着四蹄抽搐,口中白沫喷溅,恐怕是活不成了。
“李二愣子,你他娘的搞啥名堂?”
面对狂狮一般的常胜,李牧自知理亏,他脸色阴沉的冷哼一声,撇下常胜向营中走去。
“哎!你给老子站住,今天这事不说清楚俺跟你没完。”
常胜这一咋呼,整座大营瞬间便开了锅,刘鹏、傅恒等人急忙跑来相劝。
面对众人的指责,李牧愤然长叹一声,将长史黄安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之后无不义愤填膺,刘鹏直气得火冒三丈,拉过战马便要去找黄安讨个公道。
“元良,不可莽撞,担心你一时冲动给将军招来祸事。”
傅恒一边好言相劝一边紧紧抓住马缰,态度坚决的拦在辕门前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
刘鹏无奈之下只得翻身下马,气冲冲的返回营帐,常胜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大拿,你看好这些家伙,千万别让他们给我兄弟添乱,我去劝劝老二。”
常胜对傅恒简单交代几句后,快步走向刘鹏的营帐。
晌午时分,黄安在众人的陪同下终于来到靖边大营。
进入辕门后,黄安弃轿步行,一边走一边暗暗观察营中的人员布置,只见众军精神饱满装束整齐,明岗暗哨错落有致,营中数千人马各司其职,看不出丝毫杂乱。
在刘鲲的引领下,黄安由众将陪同来到中军大帐。
“刘司马果然文武双全,短短数日便将靖边大营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不知这营中到底有多少军卒,本官此次劳军慰问所带的财物够不够配给。”
“回大人话,靖边大营共有军卒三千五百六十三人,校尉一人,副尉两人,军史三人,加上末将共计三千五百七十人。”
黄安疑问的目光在现场每个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又落回了刘鲲身上。
“哦?所有人皆在营中?”
“当然,有花名册在此请大人校验。”
黄安随手接过花名册往帅案上一扔,笑呵呵的说道:“刘司马既然言之凿凿,本官岂有不信之理。”
“众军戍边甚是辛苦,今日本官要代表朝廷另行恩赏,劳烦刘司马通知众军到演武场领取。”
“喏。”
刘鲲刚刚传下将令,就见黄安离座而起,微笑着继续说道:“为表诚意,本官将亲赴演武场为众军发赏,刘司马可愿同行。”
“当然愿意,末将替全营将士多谢大人美意。”
黄安在前,刘鲲在侧,其余众将随后陪同。
常胜与刘鹏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上挑眉毛做了个鬼脸,心中暗道:他这就叫老母猪拱蒺藜,自找苦吃。
喏大的演武场中,数千军卒队列齐整鸦雀无声,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紧身束服,手中拿枪持盾,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田横吩咐一声道:“把箱子抬上来。”
时间不大,十几名衙役抬着五口笨重的大木箱来到黄安面前。
黄安眯着眼睛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刘司马有心了,你看每位军卒恩赏多少银两比较合适呀?”
面对黄安虚伪贪婪的嘴脸,刘鲲脸上波澜不惊,他躬身一礼道:“尽忠报国乃是我等分内之事,大人额外恩赏我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依末将看每人三百老钱足矣。”
黄安闻言不禁一愣,他连忙定眼观瞧,原来那几口大木箱里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一串串磨得锃光瓦亮的铜钱。
黄安见状只觉得头皮发痒,嗓子眼发干。
“咳、咳、咳咳。”
“大人请用茶。”
正觉得尴尬不已的黄安,顺手接过身旁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嗯?你是何人?”
听到黄安狐疑的询问,常胜咧嘴陪笑道:“小人常胜,请大人多多提携。”
黄安微抬眼皮看了看,心中暗道:“此人倒是不错,可惜长得着实寒碜了些。”
“大人,营中众位兄弟深感大人恩德,故而推举小人前来,请大人给兄弟们讲上几句以壮军威,不知大人能否恩准。”
常胜此言正和黄安心意,他手捻短须哈哈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本官就讲上几句。”
自从常胜出现,在场众人便心思各异,谁也摸不清这位丑阎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兄弟们,你们都是精忠报国的好汉,为了梦想你们怀着满腔热血来到军营,这里没有七彩的世界,没有斑斓的人生,只有简单重复的训练,保家卫国的担当,人生短短数十载,好男儿……嗯哼。”
正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黄安突然话音一顿,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肚子。
“好。”
众军之间不知是谁领头喝彩,紧接着叫好声此起彼伏,仿佛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黄安深吸一口气,想要趁热打铁再说几句,无奈腹中剧痛袭来,疼得他鼻尖鬓角瞬间便见了汗。
“大人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眼看众军声如奔雷,群情豪迈,黄安自知难以收场,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想要随便糊弄几句应付过场。
“好男儿志在四方……嗯啊……噗……噗……。
在众人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黄安脸上阵阵发烫,连忙一展袍袖挡在脸上,在身边随从的搀扶下佝偻着身子加速离开。
“刘鹏,你给我出来。”
混在众军中起哄叫好的刘鹏看哥哥识破了自己的装扮,连忙一缩身躲到人群里踪迹不见。
粗旷的牛皮大帐中,黄安脸色苍白,痛苦的趴在行军床上呻吟不止,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拉了八回了,而且是水泄不止。
“大人,副尉周胜求见。”
黄安闻言两眼一翻,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让他进来。”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医官可曾来过?”
“近前回话。”
看到黄安神情如此萎靡,周胜连忙伏下身体,将脸凑了过去。
“啪。”
黄安攒足力气,抡圆了手臂,这一巴掌打得周胜头晕脑胀,眼前金星乱闪。
“没用的废物,你不是告诉我靖边大营的军卒都跑光了吗?今天这三千多人哪来的?难道说刘鲲会撒豆成兵吗?嗯?”
“大人息怒,小人实在没有想到刘鲲竟然真的能在短短时间内弄到这许多钱粮,请您再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一定给您查个水落石出。”
“滚。”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黄安只觉得两股之间一股热流喷涌而出。
“常胜,丑鬼,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凄厉的咆哮声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臭气经久不散,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