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沈长安并未待在怀玉为他安排的营帐内歇息,而是饶有兴致地在军营之中转悠。
顾家军上下都已经知道他是沈靖派来的来使,因而四处巡视戒备的顾家军各自忙碌,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到来而投去异样的眼光,一个个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沈长安暗自赞叹。
在京都时,听说怀玉在云都私自练兵,他内心是震惊的。
然而京都所有人,包括沈靖和范珂,都没有将西南边境的顾家军放在心上,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孤女闹着玩儿的而已。
一年前云都被夺,震惊朝野,皇帝欲发兵夺回云都,然而不巧的是,安王趁乱举兵,东边的起义军更是一茬接一茬,朝廷应接不暇,便将收复云都的事搁置了。
谁曾想,这一耽搁,就是一年又八个月呢。
沈长安站在夜色之中,心绪纷繁。
顾家军绝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只是西南边陲势单力薄的一股势力。
他想起了临行前,赵宴曾说,顾家军如今不必往日,即便范珂和沈靖联合,也不一定能拿下安庆,极力建议皇上与顾怀玉谈和。
然而赵宴越是这么说,皇上攻打顾家军之心越发急迫,两处大军刚撤了回来,还未做休整,又匆匆往西而来。
沈长安拧起俊秀的眉,赵宴啊赵宴,你这扮猪吃老虎的一招,使得可真是又狠又毒辣。
你是将皇上的心思、朝中众人的心思抓得有多准,才敢这么做?
想到这里,沈长安顿时有些淡淡的悲凉,泱泱大庆,竟无人看清顾家军的真实情况,云里雾里地被赵宴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来使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沈长安回头,见是怀玉,几分无奈几分怅然“怀玉你一定要和我如此生分吗?”
从见面到现在,她一个一个“沈来使”,夹杂的“长安”也是在怼自己或是在提到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才这么叫。
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总是像现在这样,带上无懈可击的不带情绪的笑,将公私分得极为分明。
在沈长安的记忆中,怀玉姐姐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扬着灿烂的笑容,开怀地叫自己“长安”,将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他和许小胖,而她则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二人。
想到许小胖,沈长安脸上的无奈多了几分,看着怀玉“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怀玉笑了,笑得让沈长安恍惚了那么一瞬间,以为回到了小时候,不过怀玉接下来的话让他清醒了过来。
“朋友?战场上没有朋友。”
这句话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沈长安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怀玉嘴里说出来的。
怀玉继续微笑着“长安,如果你我不是在这种场合相见,我们或许还能谈笑风生,然而没有如果。”
“你是在怨我选择与你为敌?”
“不。”怀玉否定道,“我们还算不上敌人。”
“我不明白,与朝廷作对,怀玉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怀玉收起笑容,静静地看了沈长安片刻,忽而一笑“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罢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沈长安的发问“你和许慎还有联系吗?”
许慎,也就是许小胖。
怀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家的商队在云都厢城一带开设了好几家铺子,有时间我带你去参观参观。”
望着怀玉远去的背影,沈长安心绪更加复杂了。
他此次前来,确实是自己主动和叔父请命,想要前来探查顾家军底细的,如果顾家军真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不堪一击,那么他或许可以说服怀玉主动投降,也少些战乱之苦。
可如今,他虽然没有过多地看到顾家军的具体情形,但目之所及,已经足够让他重新定位顾家军了。
叔父若贸然攻城,只会得不偿失。
这么想着,沈长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赶快回去,将此事告知叔父,攻城之事还得慢慢商议才是。
然而就这么匆匆走了,岂不是更显心虚?
沈长安自嘲一笑,怀玉说得没错,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对立面,而战场上是没有朋友的。
第二日清晨,阿魏前来禀报沈长安昨夜连夜出了城的时候,怀玉一点儿也不意外。
“毕竟叔侄情深,这仗,恐怕打不起来了。”
“那——”
阿魏正想问接下来怎么办,怀玉抬手狡黠一笑“他不打,我可要打。”
果然,傍晚时分,前方的斥候带回了沈靖大军按兵不动原地休整的消息,顾吟夏和十一叔沉吟片刻,不约而同地看向怀玉。
怀玉道“沈靖大军长途跋涉,如今正是疲劳之时,我们若是主动出击,有七成胜算。”
七成?
众人心里沉了一沉。
“但若我们守在城内,等着沈靖攻城,则有十成胜算在对方攻城之日将其一举歼灭。”怀玉顿了顿,“但沈长安这一回去,沈靖便不会贸然发兵了。”
“他不出兵,也耗不起起呀。”十一叔道,“我们在城内,身后有云都和厢城的粮草就近支援,而沈靖的十万将士出征在外,其粮草补给缓慢,若是没了粮草,可是致命打击呀。”
“十一叔说得不错!”
怀玉微一沉吟,计上心来。
“阿魏阿韩,与昭大哥,今晚,我们去烧了沈靖的粮草。”
烧粮?
“对。”怀玉指了指大案上展开的地图,“沈靖大军的粮草补给线拉得长,从羊城出来,一路往南山路崎岖,根据我们的斥候探到的消息,沈靖在平凹、黄泥、阳坡三条道上都派了运输粮食的车马。”
长途征战,粮草是关键,而对粮草的隐蔽和保护就显得更为至关重要。
沈靖在三条道都派了人,大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一,其中有两条,必然是故意做出来迷惑敌人的。
听怀玉讲完,阿韩提出了心里的疑问“那,哪一路才是真正运送粮草的呢?”
说到暗杀审问探消息,寻雁楼中人是个中高手,而谈起行军作战,他们就成了门外汉了。
顾叔扯着短短的胡子,大笑道“行军打仗,哪里能什么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