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听先生搁下笔,抬头望向几人。
朝赵宴露出一笑之后,目光最终却落在了怀玉身上。
若仔细看,怀玉长得与那持灯少年眉宇之间竟有几分相像,海听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见怀玉眼角依稀有泪,又见少年不复往日平静的样子,心下了然,便开口道。
“这位想必是顾延鹤顾将军之女,顾怀玉吧。”
怀玉也不惊讶海听先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她和段京墨本就又几分相似,此刻与段京墨的异常,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她既激动又不解,京墨表哥不是和二位舅舅在冥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海听先生一起?
“海听先生,这”
怀玉看了看段京墨,见他眼眸紧闭,站在风口一动不动,便收回目光,看向海听先生,眼底一片疑问。
冥疆天遥水阔,虽说是大祐的领土,却在大祐最东侧海相望,寻雁楼遍及大祐,却因为海域的原因,交通不便,因此在冥疆没有设分部。
而她年前派去冥疆的人,就算脚程再快,也要个三五月才能往返一次,将那边的消息带回来。
谁能想到,没等她的人带回来消息,她竟在此处见到了京墨表哥,见到曾经那个男孩变得愈发清瘦,更想起了两位舅舅远在冥疆受的苦,怀玉心中怎能不痛。
海听先生出言解了怀玉的疑惑。
“老夫一年前游历冥疆之时,结识了段大夫,他托我将京墨公子带回内陆。彼时正是顾姑娘在云都起义之时,京墨担心贸然出现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便跟着老夫住在这海听居。”
怀玉掉下泪来。
怎么会给她带来麻烦呢?
过去几年她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冥疆接二位舅舅回家,是因为彼时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而自从她公然占领了云都,便已经是和大祐皇帝撕破了脸。
若不是担心派人前去冥疆会打草惊蛇,皇帝会对二位舅舅和京墨表哥不利,她早在占了云都之后,就有心派人去冥疆了。
最后生生忍到了冬天才派人前去,亦是预料到大祐皇帝这会儿四面楚歌,已经没有什么号召天下的威势。
“我二位舅舅,可还好?”
海听先生笑了笑,也不在意怀玉这不甚礼貌的发问,温和地回答“去岁老夫见到段问荆的时候,他一切尚好。看如今的天下,我想,他们二位在冥疆,过得也不会太差。”
段问荆和段空青都是大祐赫赫有名的神医,虽然比不上海听先生那样神乎其神,但他们的医术,以及段家绵延几代的底蕴依然在那。
身为段家继承人,不论出于何种境遇,他们都能在绝境中活出灿烂来。
海听先生欣慰地陷入了回忆。
他犹记得,前年他初到冥疆,本以为冥疆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百姓应该是冥顽不灵之徒,却不曾想,那里的百姓民风淳朴,个个读书识字,人人温和有礼,家家户户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
仔细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几年前发配到这里的两位段大夫带来的,他们不仅免费教书育人、行医治病,更是将一手医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愿意来学医的人。
久而久之,冥疆百姓对二位段大夫尊崇备至,冥疆地小人稀,段问荆和段空青竟凭借着一手医术在冥疆树立起了不容忽视的威望。
海听先生忍不住羞愧难当,想他活了一辈子,年近花甲之年,手握治病救人之良方,却从未想着要将这一切传递下去,缺少了段家人的这份普世情怀。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错了,因此找上了段问荆,将自己这么多年在医术上的研究所得尽数交给了段问荆。
两人谈论起医术,忘了时间,忘了琐事,竟一口气畅谈了三天三夜。
怀玉在海听先生口里得知了两位舅舅的所作所为,兴中是又骄傲又心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闭上眼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
“怀玉。”
赵宴轻轻叫了她一声。
怀玉朝他一笑,走向段京墨身边“京墨表哥,跟我回家吧,祖母舅母、还有池姐姐她们都在家里等着你。”
段京墨柔柔看向眼前的少女,她长得愈发的高,也愈发的英气逼人了。
“好。”
怀玉喜极而泣,拉着段京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个遍,才在众人的劝解之下,去草庐空出来的房间歇了。
因草庐内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因此怀玉独占一间房,赵宴和阿魏只能共用一间,段京墨替怀玉和赵宴等人送来了干净被褥等物,在怀玉盈盈笑意之下回自己房间歇了。
然而今夜依然有人无眠。
阿魏听着床那头辗转反侧的某人,实在是被他吵得无法入睡,遂出声调侃道“公子是不习惯这山间小床,还是不习惯和阿魏躺在一张床上?”
赵宴不理会他的调侃。
他一向不是挑肥拣瘦之人,带兵打仗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岂会在意这点小事?
让他在意的,永远是那天边时远时近的一轮清月。
在这浓烈的黑夜里,她是那么明亮,明亮到她身旁的人都会忍不住被她吸引,朝她走去。
可叹的是,她却明亮而不自知,让他是又急又气。
“公子,择个日子,将姑娘娶进门吧。”
阿魏提议道。
“如此一来,该少费多少心?”
黑夜里赵宴笑了一笑,爱一个人,若是怕费心,还算是爱吗?
“阿魏,你真正爱过一个人吗?”
“我”
阿魏默了默,他想起了巽欢,可他爱她吗?
“没有吧。”
“那你是不会明白的,就是这份‘费心’,才让两个人越走越近,若是害怕费心,那不如不爱。”
阿魏好吧,我不懂爱。
那公子你自从躺上了床,就一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是在干什么呢?
还没等阿魏问出这句话,床那头的赵宴已经翻身起来了,从架上拿了外袍披上,对阿魏说了声“我去去就回”之后,便没了影。
阿魏目瞪口呆,耳边响起隔壁敲门的声音,然后是姑娘开了门。
姑娘略带困意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怎么了?”
半晌无人应声。
阿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公子大晚上的跑去敲开了人家姑娘的房门,却迟迟不肯说话。
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