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大名的武士不是好阴阳师 第九十五章 小一郎

一夜无语，第二天，浅井长政没有急着去见信长，而是仍旧在清洲城内闲逛。

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增长见识什么的只是次要的，他更多的是想要学会这里的商业规划，织田信长能在尾张搞乐市，他浅井长政就不能在北近江推行同样的政策吗？

而且可以预想的是，由于北近江曾经持续数十年的战乱，那里的座商人们的势力要小得多，肯定会更加容易一些。

在四处乱逛的同时，浅井长政也很快就察觉到了几个盯梢的武士，事实上对方也没怎么掩饰，他们身上的家纹就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全都是尾张本地的武士，以巡逻为名义盯着点像浅井长政这样外来的武士或浪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浅井长政本以为经过了昨天的试探之后，对方很有可能会直接找上门来，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方并没有任何举动，似乎只是把他视为普通的浪人了。

浅井长政也乐得如此，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差不多大致的搞清楚了乐市的各方面信息之后，下午浅井长政带着阿秀去了趟爱知郡的中村乡，找到了藤吉郎的弟弟小一郎。

对于策马而来的两人，正在地里干活，看起来和浅井长政年纪差不多的平凡少年显得极为惊讶，而在浅井长政表明要招募他前往浅井家之后，他就越发震惊了。

可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这位比他哥哥外貌好上许多的少年出乎意料的婉拒了浅井长政的邀请。

“非常抱歉，这位武士大人，小的只是农民出身，虽然自小在村里学了些算术之类的东西，可是在您的面前想必不值一提，小的根本没有成为武士的器量。”

“呵呵，是吗，可是普通的农夫之子在面对一位手持兵刃的武士时，可不会是这幅态度。”

浅井长政仍旧保持着微笑，但是他的右手却毫不掩饰的握上了刀柄。

“你大概还不知道拒绝一位武士会是什么下场吧，哪怕我是来自于北近江，而不是尾张的武士。”

公家贵族（在京都世代侍奉天皇者，或天皇后裔）、大名、武士、僧侣，然后才是理论上处于同一阶级，实际上却由于财富差距而导致真实地位相差许多的商人工人和农民。

在公家贵族极度没落的现在，掌握着力量的武士们已然崛起，成为了实质上的掌权者，哪怕是乡下的普通武士砍死了一名他看不顺眼的农民，顶多也就是赔点钱而已。

小一郎顿时浑身一颤，他连忙扑倒在地：“非常抱歉，这位武士大人，小的并没有轻视您的意思。”

小一郎忙不迭的开始给浅井长政赔礼道歉。

见到这一幕，旁边的阿秀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了，她当时是清楚的听到了藤吉郎的请求，而且浅井长政也答应下来了，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呢？

尽管阿秀无法开口，但浅井长政却已经读懂了她的意思，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为了稍微测试一下对方。

尽管藤吉郎对自己的弟弟颇为推崇，平行世界上的历史记载也表明小一郎是名非常优秀的幕僚，但他毕竟从来没见过对方不是？

现在看来，虽然出身贫困，但即使在自己刻意营造的这种情况下，小一郎即使是赔礼道歉，也仍然保持着理智，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一点也不像是个在乡下长大的农夫之子，藤吉郎对他弟弟的称赞还真不是吹嘘。

心里暗自感叹了一下，在收到来自阿秀疑问的目光之后，浅井长政也立刻上前扶住了小一郎，并且做出了一副十分诧异的样子。

“等等，小一郎，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如果被你哥哥知道了，他恐怕会怪我吓到你了。”

正惊讶于浅井长政动作的小一郎立刻被这个词语给吸引了注意力：“我的哥哥？”

对方刚刚可没说什么哥哥，只是一上来就想要招募自己出仕，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哪怕他的确希望出人头地，但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下来。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浅井长政点了点头：“没错，刚刚我忘记说了，藤吉郎是我的朋友，也是他托我将你招募进浅井家的，他希望你能够有一个远大的前程。”

“我也答应他了，如果你愿意出仕于我，并且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的话，我可以做主，让你先成为足轻头，享有一百石的知行，等以后再慢慢提升。”

“如果你现在拒绝我的话，我恐怕不下次就太好去面对藤吉郎了。”

虽然仍旧难以想象自己的哥哥是用了什么样的条件才为自己换来这么一个机会，但是在听到浅井长政所许诺的报酬之后，小一郎却顿时就动心了。

在眼下的尼朋，大名给其麾下武士的俸禄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分别是知行，扶持米，给金。

其中知行就是指武士队土地的支配权，如果是直接分封给高级武士的领地，那多半那名高级武士将有权征收那片土地的粮食，役使或者处罚当地的农民等等。

如果是作为俸禄分配给中下级武士的知行，则他们通常不会管理领地内的具体事务，而只有收取粮食的权利。

比如说浅井长政刚刚许诺的一百石知行，就是遥领产出100石的土地，按照眼下六公四民的年供率来说，小一郎一旦应下，除了四成给帮他种地的农民，他每年至少还可以领取大概六十石的粮食。

以一石150公斤糙米（去壳带黄皮为糙米，糙米再磨皮为白米）来计算，这就是九千公斤的大米，绝对是相当不低的报酬了。

如果他选择不租给其他农民，而是全都自己耕种的话，那就是一万五千斤的粮食，那可是一笔相当不小的财富了，要知道在一些最吝啬的大名手下，许多最低级的武士一年到头拿到三石五石的俸禄，那也是一点都不新鲜的。

毕竟哪怕按照三石来算，也有四百多斤粮食，一天一斤多大米，养活一个大男人虽然有点费劲，但也不至于完全饿死。

当然了，那种日子肯定也会非常非常的穷苦。

小一郎虽然是农民，天地里种的也都是大米，可是一如尼朋所有的农民一样，他们基本上都是吃不到自己种的大米的，绝大多数浪人和下级武士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是发生战斗的时候，才能吃到大米。

日本多山地，适合种粮食的良田本来就少，再加上人口众多，用不到两千万石的田地要养活近千万人口，平均到每个人只有两石左右，还大多被大名、寺庙、神社和众多土豪所占据，农民们只能租地种。

在六公四民甚至是七公三民的高额年供率下，身为劳作者的农民们只能从地里获取实际产出中的三到四成粮食，去养活动辄三五口，多则十几口的一家人。

在这种情况下，农民，乃至于相当一部分的下级武士，都是完全舍不得吃价值相对较高的大米的，他们会把全部的大米都换成小麦、小米、荞麦、地瓜和豆类等杂粮，再配上从山间树林里找到的野菜来充当口粮。

除此之外，在水稻旁边长大的杂草·稗子，也是尼朋农民的主食之一，虽然它的粮食非常少，但至少比纯粹的杂草强点。

至于那些失去主家也失去土地的浪人什么的，他们看见有点威风，但实际上却并不一定过得比农民好，至少农民们还有土地，他们却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和手中的刀剑去赢得粮食。

如果应征参加战斗的话，各地的领主大名们通常都会提供以大米做成的饭团作为军粮，战后也能获得少少的赏赐。

根据浅井长政所知，这种情况一直都没能改善，已经持续了很久，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将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到了二战时期，科技水平逐渐发达起来，才得以发生转变。

其次是扶持米，这是由于从知行中获取的粮食只有到秋天才能获取，但平常武士们也是要吃饭的，所以领主会在每年分三次发放，春季（2月）发25%，夏季（9月）发25%，冬季就将剩下的50%发放完毕。

最后是给金，顾名思义，就是以现金的方式发放俸禄。

一般最下级的武士一年大概能领到三两黄金，由于各地各时期黄金和铜钱的汇率都有所不同，但大体来说，三两黄金差不多能值五贯钱。

由于尼朋米价严重受到地区、季节、当年是否丰收、当地是否处于战争状态等种种复杂条件的影响，所以各地的米价差距极大，极端的时候甚至有可能相差十倍以上。

在米价昂贵的时候，这三两黄金也许连半石大米都买不到，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此外如果是在领主麾下担任一些特殊的官职，比如说防火防盗之类的官职，也都会有额外的俸禄，但那就不具备普遍性了。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之前还不想出仕的小一郎，此刻看着浅井长政的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

只是他仍然有些犹豫，他哥哥藤吉郎只是个小小的游商而已，到底是怎么交到了这样出身高贵的武士作为朋友，又能从对方那里得到这样的许诺？

眼前这位武士虽然年轻，但一看就不是寻常武士，而且以他对他哥哥的了解，如果真的碰到这样的待遇，他恐怕第一个就先去了，又怎么会轮到自己？

就在他略微这么一犹豫的时候，门外这时走进来了一名年约五旬，看起来十分苍老的妇人，以及一个大概十来岁，又瘦又矮的小女孩。

老妇人的手里还拎着个竹筐，里面装着浅浅的一层，勉强覆盖住了竹筐的底部。

浅井长政放眼看过去，发现是一小把野菜以及几个青涩的山杏，看起来她应该是外出寻找食物了。

可惜这个时代的农民全都极度缺少粮食，因此对野外一切可食用的东西，他们之间的竞争都很激烈，所以她的收获并不算多，这点东西估计连她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在看到全副武装的浅井长政和阿秀之后，老妇人顿时就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作为普普通通的农民，除了每年秋天征收年供的时候，他们一年都未必能见到几次武士。

武士们虽然也有各自的烦恼，但只要拥有知行就能吃上大米饭的他们，和农民本质是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时浅井长政却主动打起了招呼：“这位难道是藤吉郎和小一郎的母亲吗？我是藤吉郎的朋友-浅井长政。”

刚刚他一时兴起耍了个小计谋，吓了小一郎一跳，却差点弄巧成拙。

那现在就该换种方法补救一下，稍微赢得对方的好感了，他可不想对方纯粹是因为看在自己许诺的报酬的份上，才勉强愿意当自己的部下。

可是他的善意却并未得到什么回报，因为老妇人虽然听到他说是藤吉郎的朋友而显得有些高兴，但似乎因为出于对武士阶级长久的畏惧，她仍然有些不太敢说话，只是含含糊糊的发出了几个字。

最后还是小一郎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和那名小女孩一起把老妇人扶进了屋内休息。

接着浅井长政就听到屋内的窃窃私语，以及老妇人那包含着惊喜的叫声。

他顿时也不由得微笑起来，耳聪目明的他已经听到了屋内的悄悄话，他知道这件事情差不多已经稳了。

因为老妇人是个对自己孩子有着深切期望的母亲，她希望小一郎和滕吉都有个好的前程，而小一郎也是个孝顺的儿子，他们都知道怎么做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不过很快浅井长政的表情就有些微妙起来，因为他隐约听见老妇人说，如果能成为武士，藤吉郎的父亲和小一郎的父亲都会十分欣慰的。

感情他们两个并不是同一个父亲，他们的母亲是改嫁过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一郎才有些扭捏的走了出来，似乎有些尴尬。

浅井长政却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递过去一物：“小一郎，抱歉刚刚是我失礼了，这是藤吉郎的书信，你可以先看看，然后再做决定。”

小一郎接过了书信，并且很快就确认了，虽然不是他兄长的笔迹，但从语气上看绝对是他本人。

飞快的看完那百十来字之后，小一郎的表情说明他非常难以置信，但是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没有多说任何废话，他直接拜倒在了地面上。

“小一郎愿意追随浅井大人，小一郎愿意带着母亲一同前往小谷城为大人效力！”

母亲？

浅井长政闻言也是稍微有些发愣，他知道藤吉郎告诉他弟弟要投靠自己，可是没想到现在小一郎竟然决定直接带着老母亲一起前往小谷城，这是决定彻底的追随自己吗？

不得不说，他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正确，只要他肯忠心效力，自己就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好，小一郎，既然如此，你就尽快收拾行李，等收拾好了你就拿着这枚令牌，先去宫部城找宫部继润，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等我回去之后再给你分派任务。”

递过去自己的信物之后，浅井长政又摸出了十来量碎银子，算是给对方补贴家用的，毕竟不管是搬新家还是其他方面，都需要花钱的。

倒不是他吝啬，其实他完全可以给更多，小谷城的众多武士，以及小六都送给了他不少金子和珍珠等贵重物，它们都比银子的价值更高。

可是那对于没有什么防身手段的小一郎来说就未必完全是件好事，在战乱时代，不管是强盗还是盗匪的数目都非常多，而且还非常猖獗。

尼朋的小偷通常不止是偷盗，一旦发现了目击者，他们甚至会将对方通通杀死，他可不想小一郎因为金钱而承受不必要的威胁。

不知道藤吉郎具体在信里说了什么，总之小一郎稍微推辞了一下，也就顺势收下了，并称生存他会尽快处理相关事宜，除了收拾行李以外，最重要的大概也就是通知他的姐姐了。

浅井长政也就顺势和对方聊了聊，试着进一步了解对方一下。

这次小一郎也没有过多的隐瞒，很是爽快的讲出了来龙去脉。

正如浅井长政浅井长政之前听到的那样，藤吉郎和小一郎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藤吉郎的父亲木下弥右卫门，曾经是织田家现任家主织田信长父亲麾下的足轻，因为在战场上受伤，回家后不久病死了，所以他的母亲带着藤吉郎和藤吉郎的姐姐阿友，一起改嫁给了同村的农民竹阿弥，那个时候藤吉郎才七岁。

后来他们的母亲才先后生下了弟弟小一郎以及妹妹阿旭。

因为在尼朋，农民这种下层阶级是不被允许拥有姓氏的，所以藤吉郎连他父亲的姓氏木下也无法继承，又因为藤吉郎长大后与无知愚昧，却又性情粗暴的养父时常发生冲突，所以藤吉郎最后才主动出走，想要出人头地，至少也要拿回他亲生父亲的姓氏。

既无杰出武力，也无半点启动资金的藤吉郎，一开始并不十分顺利，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艰难，在辗转多次之后，他在远江国的一名姓松下的武士处找了份工作，但因为过于勤奋而受到了同僚的排挤，最终无奈被辞退，他只能再度启程。

不过大概在半年多之前，当小一郎生父竹阿弥因病去世之时，藤吉郎曾经回来过一次，并且神秘兮兮的说他这次终于找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浅井长政心下了然，藤吉郎当初所说的应该就是他新得到的守护灵吧。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小一郎才忽然惊觉，他们竟然就这么站在院子里聊天，对于武士来说实在是太不敬了，他连忙诚惶诚恐的邀请浅井长政进屋小坐。

浅井长政笑着摆手拒绝了：“小一郎，我和你的哥哥藤吉郎是朋友，你就算是成为了我的部下，也可以把我当成朋友。

浅井长政深知只靠利益的驱使，忠诚度是永远无法得到保证的，想要有所成就，他就需要靠自己的能力和魅力聚集起一群拥有才能的人。

宫部继润是他第一次尝试，他曾经的武术老师和浅井家的众多家臣们是第二次，而藤吉郎和眼前的小一郎则是第三次。

“而且，藤吉郎渴望出人头地，难道小一郎你的内心深处，就没有同样的渴望吗？”

小一郎闻言顿时心脏猛地激烈跳动起来，怎么可能没有？

如果真的完全没有，他又何必去商人处不求报偿的打工，只为了从那里学到算术和写字等知识？

面对微笑着的浅井长政，小一郎在心潮澎湃的同时，也连忙行礼致谢，虽然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一个农民之子能成为对方的朋友，但这是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也许，哥哥这次真的是为自己找打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搞定了小一郎的事情之后，浅井长政和阿秀再次重返清洲城。他本来是想着临时雇用点浪人去护送小一郎的，不过小一郎却婉拒了，因为他有其他的办法，那就是跟随商队前往北近江。

他很早就在村里的商人处打工，多少还是有些路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