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夫人淡声说完淳于雱的死讯后,她便默默看着初见,等着初见或许会问她什么。
初见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连心都抖得痛了起来,她深呼吸,好不容易把玉夫人的话消化下去。
淳于雱……真的死在那场大火了么?
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淳于雱就这样死去,他……是个看起来还是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的人,他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死了呢?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淳于雱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初见脸色渐渐缓了过来,看到玉夫人正在默默打量着她,她微微一笑,“母亲,我不相信昨日那死去的人是淳于雱!”
玉夫人闻言,笑了起来,“如何见得?”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那个人不会是他,也许,淳于雱已经离开宁城了。”初见低下头,看着自己白色鞋面,声音是那么肯定的说着。
玉夫人站了起来,走到初见跟前,将初见搂在怀里,“你这样想,也是好的。”
初见扯了扯嘴角,勉强扬起一抹笑容,抬起头看着玉夫人,“母亲,难道你也认为那人是淳于雱么?”
玉夫人道,“是与不是,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初见,我们只是寻常姓,朝廷恩怨,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初见低眸,声音有些飘忽,“我明白了,母亲。”
“夫人,老爷来了。”屋外,丽娘的声音传了进来。
玉夫人秀眉微蹙,低声道,“知道了。”
初见此时心情低落,想独自一人静静,她起身,打算告退离开,话音未落,内屋竹帘却被撩起,玉老爷抱着玉恒笑呵呵走了进来。
“夫人,这孩这几日可还调皮?”玉云生走了进来,笑意盎然,看到初见时,笑容有些微滞。
玉夫人对玉老爷欠身,“老爷,您来了。”
“父亲”初见鞠身一礼,心里暗叹,这时她却不好说离开了,怕玉云生又想说她故意避开他对他无礼之类的话。
“你也在啊!”玉老爷对初见淡淡点了点头,眼睛掠了她一眼,便抱着玉恒坐到一边了。
初见在玉夫人的示意下,只好又坐了下来。
“老爷这时候怎么有空过来?”玉夫人笑着在玉老爷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
“听说恒这几天不舒服,特地过来看看,给请了大夫了么?”玉老爷问道。
“请了,大夫说是体内有热气。”玉夫人柔声道。
“热气?这可要让小厨房注意一些,给恒做一些比较清淡的。”玉老爷眉头一皱,交代着。
“是,老爷。”玉夫人淡声回着。
“这几天外头不大安宁,如果没什么事,就别出去了。”玉老爷继续和玉恒说着一些不着边的话,说了一会儿,又抬头交代了玉夫人几声。
“知道了,老爷,最近裳楼生意好吗?”玉夫人为他斟了一杯茶,笑着问。
玉老爷冷哼一声,“你那以前的丫环明凤好本事,自己开了丽人坊和裳楼抢生意,真是吃里扒外,当初若不是咱们玉家绣房,她哪来的机会会刺绣,如今倒好,和咱们家打擂台了。”
“人总是往高处走,老爷又何必介意这个呢,咱们裳楼是老字号了,难道老爷还怕会输给明凤的丽人坊?”玉夫人眼底含笑,看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初见一眼,柔声对玉老爷道。
玉老爷冷哼一声,声音也提高许多,“我会怕她明凤?丽人坊算什么东西。”
初见眸色微闪,嘴边掠起一抹冷笑,若是不怕,又何须气急败坏?
“爹,丽人坊是什么?”玉恒玩着玉老爷的衣襟,声音娇嫩地问。
玉老爷笑呵呵地吻了吻玉恒白皙红润的脸蛋,“就是街上的一件小铺。”
“是做什么的呢?”玉恒问道。
“就卖几件衣裳,和咱们家没得比的,恒,你将来要好好经营咱们家的裳楼啊!”玉老爷笑着道。
玉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原来裳楼和丽人坊都是卖衣裳的,他还以为是卖麦芽糖,如果是卖麦芽同,他长大以后一定会买很多很多麦芽糖给那个家里的姐姐哥哥还有妹妹吃,不过卖衣裳的也好,哥哥的衣裳都破了,需要一件漂亮的新衣裳。
“她今日是怎么了?一蹶不振似的。”玉老爷眼角扫了初见一眼,声音淡漠地问着玉夫人。
“许是累了,初见,你先回去休息吧。”玉夫人温柔看了初见一眼,心里暗暗一叹。
初见抬起头,微微一笑,对玉老爷看也没看一眼,“母亲,那我先回去了。”
曲膝行了一礼,初见离开了内屋,身后传来玉老爷哼声,“看看她那是什么态,有把我放眼里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初见加快脚步,跑出了秀和院,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一直憋在她心口的郁气终于得到了释放,母亲说得对,朝廷恩怨,谁主江山对他们这些普通老姓而言,都不重要,淳于雱究竟有没有丧生在那场大火之中,对谁都不重要,但对这个国家而言,对天下而言,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如果淳于雱不死,天下总会有大乱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读过历史,天下之争,受害者从来都是老姓。
但是……雱是那个会为了野心而置天下姓不顾的人么?
气吁吁地跑回了攒眉园,紫瑶和灵玉看到初见这个样,面面相觑,二姑娘怎么比刚才看起来还抑郁?
灵玉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初见,“二姑娘,您没事吧?”
初见虚弱一笑,“没事,我累了,先去睡会儿。”
“可是,二姑娘,就快用晚膳了,您……”灵玉皱眉,担忧看着初见。
“我吃不下,谁也别来打搅我。”初见挥了挥手,低声叫道,回身已经进了内屋。
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在缤纷的落英中,有一个气质清雅如月的白衣男缓缓向她走来。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周围都氤氲着浓雾,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她的眼前却出然被大片大片腥红沾满,她看见那个人倒了下去,胸口破开一个洞,血,不断地溢了出来。
啊——她尖叫着,攸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窗外柔和的月光披洒进来,染了满地的银色光芒。
“初见?”床榻边,一道高大身影挡去月华,背着光看着她。
初见满头大汗,惊愕看着眼前的黑影,神智一时之间空白一片,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初见,你没事吧?”那黑影俯下身,将初见抱进了怀里,感觉到她身上轻微的颤抖,他低沉的声音有些担忧。
熟悉的……温暖的……是齐礡的怀抱?
“齐礡?”初见伸出手,触抚那张在黑暗中的脸。
“是我!”齐礡厚实温暖的大手按住在他脸上那只冰凉的小手,声音醇厚温柔地说着。
“齐礡……真的是你!”初见呼了一口气,声音哽咽,她埋进齐礡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鼻息间全是他阳刚温暖的气息,终于……她感觉到自己飘荡了许久的灵魂得到了一个栖息的港湾。
齐礡紧皱眉头,心里微微疼着,他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怎么了?”
初见紧咬下唇,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放佛只要她稍微松手,他就是消失似的,“齐礡,我发了一个噩梦。”
“嗯?那只是梦而已,不会是真的,傻丫头。”齐礡揉着她的头发,低声道。
初见啜泣着,停止了流泪,她抬起头,认真地望着齐礡,“真的是梦吗?齐礡,淳于雱……是不是真的死了?”
齐礡一震,默默看着她,只见那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毫无血色,黑白分明的大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心意暗叹,静容斋被烧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一直放心不下她,怕她听到消息之后会不开心,等到手中事情忙完,却已经快深夜了,他趁着夜色来到她屋里,看到她连睡梦都不安稳,他心里揪成一团,她……真的那么在乎淳于雱么?
心里会感到介意,可是他更在乎她会因为淳于雱的死而不开心。
“初见,昨日死的那个人不是淳于雱。”他低语,只想看到她安心展颜的笑靥。
“果然不是他……”初见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心里更加沉重了。
“你……”齐礡迟疑看着她,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初见目光黯淡与他对视着,“齐礡,是不是会有一天,你要和淳于雱在战场上相见?”
齐礡微讶,“你……知道了他的身份?”
初见点头,“知道,所以才担心你会和他……若真的有那一天,齐礡,你该怎么办?你一直也把他当是好友,不是么?”
“若真有一天,我不会手下留情,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私欲而引起战争。”齐礡淡声说着,语气却是那么坚定决绝。
初见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齐礡,如果就那一天,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齐礡喉咙一紧,“什么事?”
“请你……不要亲手杀他,好不好?”初见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恳求着。
“你不想他死?”齐礡低声问着,那……他自己呢?她怎么想的?
“我不想你杀了他,更不希望你受伤,齐礡,我很怕,这几天我一直很害怕,可是我到底在怕什么,我也不知道……”初见偎依在他怀里,自从齐瑾来找她之后,她的心就没安静过,一直害怕不安着,听到淳于雱的死讯,她竟然觉得也许这对许多人来说是解脱,但……她的心,其实是不想淳于雱死的。
“我知道了,初见,淳于雱已经逃出宁城了,战争……或许是在所难免,但我答应你,不会亲手杀他,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有危险。”齐礡唇角扬了起来,在她心中,他还是比较……重要的吧?不想淳于雱死,不想他受伤……
初见笑了起来,心,微微暖着,因为他温柔的声音而变得柔软起来。
“啊,齐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过了一会儿,初见猛地想起齐礡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她的房间,而且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吧?
齐礡低低声笑了起来,“怎么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
“人家刚刚没想那么多嘛,你都不知道,我这几日因为……”初见脸色微滞,声音顿了一下,连忙改口,“多事情忙了,所以很累。”齐礡还不知道妃和淳于雱的事情,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齐礡微眯起双眸,耳力很好的他自然听出初见语气的转变,他心里猜测着风天传来的消息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也许……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初见,别想那么多了,休息吧。”齐礡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
“齐礡,淳于雱没有死的消息……可有公示?”初见突然问道。
齐礡眉一挑,低声道,“没有,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淳于雱的真实身份,且如今还活着,必定会引起姓猜疑,人心惶惶,所以只能将错就错,让那些还想着复国的人死心。”
初见心里一惊,那……难道说齐瑾也不知道淳于雱还活着么?
齐礡继续道,“昨日夜里,府潜入刺客,妃被刺客伤了。”
“什么,妃她……她没事吧?”初见脸色微变,怎么会有人要刺杀齐瑾?难道说齐瑾和淳于雱的关系被谁知道了?
“她受了轻伤,不过那刺客逃进了静容斋,若是没有猜错,昨日死去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刺伤妃的刺客。”齐礡目光炯炯地看着初见的脸。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不,淳于雱的人怎么会对齐瑾下手,淳于雱不会允许的,绝不会!
“初见,为何不可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齐礡挑起她的下颚,皱眉看她,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妃与这些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下手?”初见脸色难看,别开头不想看他,怕他会看出她眼底的心虚。
“因为她是妃,所以没有人会去想究竟是不是无辜这个问题,初见,我不希望你被卷进来,知道么?”齐礡叹了一声,她果然还是知道了妃和淳于雱的关系,这么说风天的消息也是真的。
“嗯”初见轻轻应着,她其实……也很想置身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