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泽大营,此时在这主政的是者莫言,他是匈奴西征的后方大管家,金帐给了他节制河西诸部的权利。
见自家亲卫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不待询问,张嘴便道:“主人,从休屠王部东来的商队上报,在冥泽以东二十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巡逻骑兵去寻,发现了被焚毁的营地,死者身上的甲胄被扒,战马也遭哄抢。
骑兵们找到了遗落在杂草中的令牌,按令细察,跟前几日东去的金帐特使人数相符。”
“什么!”
由惊转怒的者莫言站了起来,随后又不敢相信的瘫坐在了榻上,金帐特使被杀,这是要捅破天。
他赶忙问道:“可派熟知的人前去辨认?”
“马匪们故意将尸体的面目划烂,辨认面目无一人能认。
倒是在杂草中找到了此物,许是人故意放置,也可能是马匪走的匆忙,未来得及搜查。”
瞧着亲卫从怀中拿出一个铜钱大小的玉环,者莫言赶忙接过来辨认,美玉上镶嵌着黄金,这是单于庭贵族们近些年跟风玩的器物,看向内壁,血污下是篆体的兰和云二字。
再忆起近些日子东去的兰芪,心中确认了的者莫言满脸失落,喃喃道:“兰芪居然死了?他怎么敢啊。”
作为笛云的丈夫,兰芪是呼延部的第一个女婿,与者莫言更是一起共事多年,若不是胡笙后来嫁给了冒顿,兰芪必然是呼延家的最佳女婿。
这次者莫言能担此职,还是在笛云哪里软磨硬泡了好些日子,走了她的门路,才能让胡笙为他开口,如今妹夫在自己手下被杀,兰芪一亡,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笛云。
迅速恢复理智的者莫言头脑飞转,此时自己手下出了金帐特使被杀的事,绝对瞒不住。
思虑再三,快要头痛欲裂的者莫言回忆起兰芪曾经提过一嘴,说是要去浑邪王部征马,稍一联想就不难猜出来其中的内情。
他比兰芪在河西的日长,如何听不到河西马政**的风声,谁知兰芪的刚勇却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马匪?
哪个马匪敢在匈奴地界上袭击屠耆军,大单于的亲卫,是嫌活的太长了吗?
浑邪王部的贵族们真是安逸的太久,简直胆大包天!他们忘了那个人的曾经。
就连呼延部在金帐手中都宛如稚童,父亲更是在惊怕中憾然离世,桩桩件件,无一不提醒着者莫言不要忤逆,但他没想到浑邪王部会如此的勇。
“主人,金帐特使的尸首该怎么办?”
者莫言想了想,吩咐道:“将特使的尸体原封不动的运回来。
兰芪的尸首做好清洗,快马运回漠北,到呼延部老营去,让笛云见最后一面。
另外先派人快马赶往单于庭,告诉胡笙,让她去劝劝笛云,莫要太过伤心。”
“诺。”
午后,望着被运回来的尸首,者莫言渐渐心生一计,他这个做舅舅的,自然要借机帮外甥一把。
者莫言决定以小搏大,提前去金帐认错,毕竟他失职不假,但掌管河西多年的右贤王呢?必然抜出萝卜带出泥。
想通透的者莫言吩咐道:“快!将尸体装上大车,本侯要亲自押运,前往焉耆草原面见大单于。”
“诺。”
......
望着跪在地上的者莫言,了解前因后果的冒顿不怒反笑,冷声道:“浑邪王部真是好算计,好算计!马的孕期要十一个月,马驹断奶要半年,而羊的孕期才五个月,羊羔子断奶也只要三四个月,马比羊要多费半年劲。
浑邪王部的东面是休屠部的草场,西面是右日逐王部的草场,南面的羌人没胆子来河西,北面是右部草场,真是一块不起兵戈的风水宝地,没了威胁,要战马又有何用?还不如多养些羊来的实在。
只是可惜了金帐千里运粮,肥了不该肥的羊。”
听着冒顿的自言自语,者莫言头埋的更低了,大单于主动压抑怒火,必然是要弑人消火的。
最终难忍的冒顿咬牙道:“庆格尔泰,你立刻带屠耆亲卫去将德宝奴给本单于抓回来。
浑邪王部百夫长以上所有的贵族全部下狱,大且渠会逐一辨别他们的罪责。”
“诺。”
眼见河西诸王里,支持罗姑比的德宝奴要倒霉了,者莫言心中暗爽。
望着伏地的者莫言,冒顿那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点破罢了。
他冷冷的说道:“既然是你发现的此事,这次金帐就派你为特使,全权调查浑邪王部伏杀特使的事,金帐这次一个都不会放过,即刻启程吧。”
者莫言扶胸应诺,退出了大帐。
来时是戴罪之身,回时手持单于之剑,者莫言此次可谓因祸得福。
见者莫言出帐,一旁的赵炎赶忙急道:“大单于,者莫言此去,必然不会对浑邪王部手软,此时大军在前,一旦河西出了乱子,必然会牵连到战场。”
冒顿又怎会不知道,不过他并没有下令叫回者莫言,反而是冷哼道:“他们就是觉得金帐有忌惮,才会如此猖狂。
金帐年年将九原和辽河所产的粮秣拨付河西,千里运粮所费数以千万计。
到最后战马缺口却达数万匹,事发后居然还敢杀金帐特使,不杀尽此股歪风邪气,金帐今后如何统御匈奴!”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赵炎选择了沉默,毕竟这里面有王族和储君之争。
经过提醒的冒顿似是做了最坏打算,直接说道:“告诉拉坦乌拉,从屠耆和狼骑中抽出一万骑兵,连夜速进河西,浑邪王部胆敢反抗,一个不留。”
闾丘黄郑重的应诺。
数天后,德宝奴被带进金帐,他似乎也已经猜到了什么,望着高坐在王座上满面寒霜的冒顿,回忆起这位王者上位史的他顿时两股战战。
此刻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何敢这么做,若是没有这次西征,或许他还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此时事发,下场可不会太好。
好在帐内还有诸王作陪,看在同出一姓的渊源下,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待冒顿张口询问,心中已有定计的德宝奴扑通跪倒在地,哭嚎道:“大单于,臣知错了,当年河西被西域联军洗劫,部族凋敝,臣财迷心窍下才会行此欺上瞒下之事,将金帐拨付的军粮移做他用。
臣愿意交出所得,罢官回家,求大单于看在父亲的面上,放过为臣。”
先声夺人?
冒顿心中冷哼一声,不怒反笑道:“你父亲?去世的都也该王叔要是知道他的儿子,不仅贪墨金帐军粮,手下人还杀了金帐派去的特使,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德宝奴惊愕的抬头望着冒顿,不敢置信的问道:“杀,杀金帐特使?大单于,臣绝对没做过此事。”
冒顿也不搭话,伸手一挥,闾丘黄便带人将尸体抬了上来。
心中焦急的德宝奴顾不得亲卫动手,赶忙爬了过去,掀开白布,尸体胸口上,屠耆亲军的狼头刺青做不得假。
冒顿继续道:“死去的屠耆士卒,皆是各部夫长子嗣,此时他们尚不知道此事,德宝奴,你想让金帐如何跟他们解释?
自己的儿子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被自家人灭了口。
这可真是讽刺啊。”
德宝奴缓缓的瘫倒在地,如果说贪墨金帐粮秣,他尚且能凭借着军功和父亲的余荫苟活性命,杀了金帐特使,谁都救不了他。
屠耆亲卫最低都是百夫长的嫡子,浑邪王部袭杀亲卫,一次性得罪了一大批功勋卓著的实权贵族,真可谓雪上加霜。
此时帐中的诸王也收起了小心思,起先还准备看在同是挛鞮氏子孙的份上,跟大单于说上两句,这会一看德宝奴,简直是昏招迭出。
比起其余诸王,德宝奴的出身并不占优,毕竟随着德努阿等老王老去的老去,剩下的老贵族们也逐渐被金帐边缘化,失去了以往的话语权。
此时统御匈奴的实权诸王,皆出自当年的驼城之盟,他们是不会跟大单于唱反调的。
见此情景,德宝奴的心凉透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大单于整治内部的契机。
这可是惹人记恨的活计,此次就算侥幸不死,自己今后在匈奴国内也决不会好过。
这时闾丘黄从帐外进来,附耳到冒顿身边耳语几句。
冒顿气笑道:“真是好个浑邪王部,德宝奴,你要听听你部刚刚送上来的消息吗?
河西今年大疫,金帐的五万匹在册战马,其中竟然有四万匹病死,唯剩千余匹,真是好手段。”
“河西大疫.....”
德宝奴的双眼逐渐失去了光泽,瞬间热血上头,昏了过去。
冒顿厌恶的望了一眼倒地的德宝奴,起身道:“金帐铁骑能征服广袤的土地,却踏不平尔等心中的贪婪。
德宝奴身为王族亦不能逍遥法外,赐其不流血而亡。
闾丘黄传令下去,命者莫言彻查河西事,金帐不徇私情。”
“诺。”
冒顿环顾帐内诸王,道:“本单于相信河西的事,在国内必然不是孤例,尔等当自省自查。
明年金帐要在焉耆草原召开春祭,到那时,本单于不希望再杀一批王公贵族用来祭棋。”
其余诸王赶忙起身应诺,心中亦添不安,他们的封地离单于庭天高路远,诸王基本上都是当地的土皇帝,此时太上皇要借机整顿,他们得警醒些了。
随着冒顿的这道命令,匈奴国内刮起了一场整风风暴,在征服和野蛮发展后,金帐终于要着手对内整肃了。
诸王走后冒顿来到窗边,望着不远处的西海沉思,他此次对诸王的轻纵亦是无奈之举。
水至清则无鱼,想将金帐的流官派出去治理四方,首先得有流官才行,奈何匈奴人的基数就那么大,本族人才注定不会太多,能顺心的就更少,自然每个都轻损不得,有缺点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