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庭大营外的高岗上,惜月正带着儿子罗姑比焦急的眺望着西南方向。
不久天边的地平线处出现一个黑点,随着时间推移,黑点慢慢放大,长长的驼马队伍缓缓驶来。
驼铃声愈发清晰,随着打头骆驼上插的旗子望去,很容易能分辨出这是屠耆军护卫下的河西使团。
遗留在河西的月氏部落,以卑恭的姿态前来匈奴单于庭朝贺,为首的正是去年冒顿新封的卢侯王肃合台和折兰王图里。
望见马背上的肃合台,惜月终是没有忍住多年来对亲人的思念,她迫不及待的跑下高岗,挥手呼喊道:“三哥,肃合台哥哥。”
马背上的肃合台闻声望去,发现是惜月时也是激动不已,他不待马停稳便跳下了马背,这对多年未见的兄妹终在漠北草原相拥在一起,高兴的泪水在两人眼中夺眶而出。
望着昔日的小女孩以为人妇,肃合台关心的问道:“月牙儿,这些年你在匈奴还好吗?”
伸手抚去泪痕,惜月笑着回道:“都好。”
望着要强的妹妹,肃合台不禁愧疚道:“终是我们月氏男人们无能,让月牙儿无家可还。”
惜月在单于庭多年,自然深知其中的忌讳,她倒是不愿意在此事上纠结,见队伍中的屠耆军官打马过来施礼,应了礼后惜月便拉着肃合台转身去寻儿子罗姑比。
望着扭捏在奶妈身后的罗姑比怯怯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打量着素未蒙面的舅舅。
惜月拉着罗姑比,笑着为双方做着介绍,不过,似乎罗姑比对突然冒出来的肃合台舅舅并不感冒。
倒是肃合台命人带来送给他的礼物,一匹矫健的小月氏马时,两眼放光的罗姑比立刻乐颠颠的向前窜去,伸手抚摸着小马简直爱不释手,虽然另一只手依旧牵在母亲手里,但小人已经想着如何去哥哥面前显摆了。
惜月陪同肃合台一行回到单于庭,作为单于庭亲封的卢侯王和折兰王,冒顿不在,肃合台与图里便先带着贡品前去大阏氏帐,拜见胡笙,待交接了国事,两人才回到了惜月的大帐做客。
跟随惜月陪嫁来的月氏侍女为两人端上家乡的美酒佳肴,再次吃到地道的月氏美食,图里红着眼眶,不禁说道:“未曾想在惜月公主这里,老夫又体会到了些许当年在月氏国的感觉。”
一听这话,肃合台赶忙低声提醒道:“老族长慎言。”
图里满不在乎的端起金杯,饮了一大口,感叹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河西的族人有魄力的都往西跑了,没魄力的都去了羌部,我俩听起来是个王爷,实际部族加起来,还不如原先月氏的一个大部族,再过两年,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了。”
知道图里这话,被旁人听去,必然会给惜月惹来麻烦,但河西月氏真没几个人了,肃合台只好对着惜月报以无奈的笑意,多担待吧。
老图里如今满头白发,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雄心,也许是旅途劳累的缘故,没饮几杯,图里便倒在一旁不省人事,被侍卫抬着下去休息。
惜月担忧的看着这一切,为肃合台斟满金杯,柔声叹道:“三哥,看来你们这些年,在河西过很压抑。”
肃合台端着酒杯,笑道:“月牙儿,我们留在河西的月氏人本就是亡国之人,能活着就是大幸了,不低头,昭武城就是我们的下场。
算了,不说这些了,在我的卢侯王牧场,听往来西域的商队相传,咱们西迁的月氏人,已经在二哥的带领下在西域站住了脚,王庭花费代价贿赂沿途诸国,让部分族人成功西迁到了伊列水流域。”
再闻乡声,惜月眼中尽是担忧,只是为了让肃合台安心,才应承道:“那就好。”
熟知匈奴国内情况的惜月,在心里忌惮着月氏与匈奴之间再开战火,双方最好是躲的远远的,相安无事最佳。
肃合台环顾四周,见侍女们都退出帐,这才压着声音问道:“月牙儿,罗姑比逐年长大,你难道不为他早做打算吗?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月氏人的血脉,若是今后能登单于大位,将来必利我月氏。”
一听肃合台有意让她带罗姑比争储,惜月心中立马警惕了起来,本就是亡国遗族,三哥的心思似乎放错了地方。
惜月敛去了亲人相见时的笑意,直接肃面说道:“匈奴左贤王早立,其母族又是漠北有数的强部,地位如磐石般稳固。
三哥何故要自寻烦恼?单于因左贤王事已经重惩了呼延部,可见其心意之坚。
就连稽粥的舅舅都因此事被罢相,我家本就是雀落屋檐,何敢再觊觎大位?
月牙儿只想吾儿能健康长大,至于今后的富贵,他的父王、哥哥皆是草原之主,今后自然不差。”
见惜月当面拒绝,肃合台明白了她的心意,此事本不强求,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此话过后,亲意难续,兄妹两人终不如幼时亲近,待肃合台吃饱喝足,便散了。
惜月可以放下对匈奴的仇恨,但作为王子肃合台却身背复仇大任,他有试探惜月的心思,起因还是因为年前,他曾无意间接触过一支向西的驼队。
那商队的领头人是个粟特人,说是趁着汉廷最后一波封关,赶忙从陇西逃了出来,驼队两侧挂着的沉重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中原漆器。
这本是件不起眼的小事,沿途的部族雁过拔毛,随意征点税也就了事,卢侯王部每天接待东来西往的商队海了去了,那能事事明白,但肃合台手下的几个老卒长吃这条线,从驼队的布置中发现了些许端倪,为了讨赏两头吃便报了上去。
临时起意的肃合台绕过匈奴的驻部使,派人前去跟踪监视,发现这商队的领头人虽然是粟特人,但商队中真正管事的,却像是些训练有素的军人,肃合台派去跟踪的人也险些被弩机射杀。
不待肃合台细细寻思,商队走了没两日,掌管陇西汉境通道的休屠部骑兵便沿途寻来。
肃合台见匈奴人如此大张旗鼓,抱着总不能让匈奴人好过的心思,出手为那商队遮掩了一二。
事后肃合台跟匈奴驻部使私下攀谈下,套出来话,原来西去的商队中发现了持节的汉使,休屠王部劫杀了一部分,但未尽全功。
匈奴人有了对手,这是肃合台乐见的事情,同时也激起了他心底深处复仇之火的燃烧。
冒顿尚在九原返回单于庭的路上,随着本已取消的秋祭,又被拾了回来,单于庭营地内陆续有国内的各部酋长赶来。
胡笙主持大局的忙前忙后,倒是得空漏了儿子,随着贵族们到达,贵族子嗣随行的也不少,稽粥身边霎时多了许多玩伴。
半大的小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一帮人乌泱泱骑着马,在单于庭各个营地间偷羊赶牛,给各部添尽了麻烦。
稽粥的伙伴里,有海梨猛哥的儿子安格尔和他的伴搭李秦,有冒顿特意派给稽粥的伴搭柘木罕,还有狼骑诸将的子嗣,同行的伴搭加起来,得有数十骑,都是响当当的半大小子。
因为最近疯玩慌了学业,稽粥没少受母亲的说教,今日能偷跑出来,多亏在乌芸姑姑那里讨了软。
嘴里嚼着狗尾巴草,稽粥惬意的躺在草坪上望着蓝天晒着太阳,他的不远处,几个秦将的孩子正在罚站,其余的匈奴孩子也在另一边站着,双方的眼神来回搏杀。
柘木罕是里面最大的小子,被稽粥任命为监察官,见时辰差不多到了,他便挂着腰刀跑了过来,说道:“左贤王,两队人惩罚的时辰到了。”
闻言,稽粥一股脑从草地上跳起来,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说道:“都喊过来吧。”
望着懒洋洋凑过来的诸人,稽粥小手一背,学着先生讲课时的样子,哼道:“竟然大伙都入了本王的小屠耆营,那今后就都是手足兄弟,要是谁再敢背后乱嚼舌根,说些伤兄弟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生羊舌头本王给他备三大盆,让他好好给本王嚼!
这次是海梨猛哥舅舅的安格尔,以及他手下的伴搭李秦,和狐贺鲁叔叔的小儿子噶日乐,因九原的事情拌的嘴,噶日乐先挑的头,动手后还被李秦打飞了一颗牙,后面的混战大伙都有参与。
如今罚也罚过了,噶日乐、李秦,你二人可有话说?”
两人相对一眼,皆哼道:“没话说。”
见事摆平,稽粥心中有些小窃喜,果然秦人师傅讲的故事小王没白听,事了了,无聊便又来了。
“左贤王,咱们兄弟几十骑兵马在手,总不能大好午后,就这么杵在草地上晒太阳吧,偷羊自肥如何?”
“对对,找点事做,也让大匈奴知道知道我们小屠耆的名号。”
安格尔刚露了怯,便见机提议道:“左贤王,附近的羊圈都被咱偷过来了,早没了意思。
不如咱们去盗马吧,我跟父王来单于庭的路上,路过了好大一个马场,里面的战马膘肥体壮,数量得有千余匹。
路也不远,我睡了一会就被母亲喊醒,说是到单于庭了,估摸不太远。”
稽粥和小伙伴们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齐刷刷围了过来。
噶日乐说道:“安格尔打西南来,咱们此时正好在单于庭大营的西南方向,顺路!”
稽粥也是心动,说道:“天意如此!咱们一人一马,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