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外,一身戎装的庆格尔泰将须卜起讫引了进来。
冒顿伏在案上处理着政务,头也不抬的问道:“大且渠不在帐中断案,来金帐所为何事?”
须卜起讫上前跪倒在地,施礼道:“臣闻侍奉左贤王的下人出了纰漏,特来解忧。”
“你既然有心,应该去左贤王帐…”
话未说完,冒顿抬起头,笑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说说吧,你有何本事解决本单于的烦忧,起来吧。”
须卜起讫并未起身,说道:“臣愚钝,怕扰了大单于的雅兴,但如蚌中生珠,臣心生两策不吐不快,还请大单于先恕老臣妄言之罪,一切定夺由上而裁。”
望着昔日的旧臣主动靠过来,冒顿若有所思,既能解忧,自己又何吝机会。
放下笔,冒顿伸手一抬,说道:“定夺由上必是自然,大且渠起来说说吧,来人,看坐。”
须卜起讫不再推辞,谢坐后说道:“仆从们的心思,无非是受了主子们的驱使,大阏氏杀得一批,但左贤王总要有人服侍,硬杀是杀不绝的,臣有两策或可解单于此忧。
其一大单于可携河西胜势巡视全国,震慑暗中的不臣,梳理各地的局势,将单于庭的威名散布四方,令牧民得见天子,贵族懂得敬畏。
其二大单于可将单于庭迁至漠北。”
冒顿眼神一冷,这可不是百灵鸟叫,倒有点像是乌鸦,哼问道:“你想让我迁都?”
须卜起讫连忙解释道:“依臣看,巡视全国乃权宜之计,可解短时之忧,能解单于忧者,非北迁漠北不可。
贵族们费心费力的去影响左贤王,无非是知道大单于倾慕南国文化,固重视外臣,而轻视内臣,贵族们恐富贵不能久留尔,才会出此下策。
燕吾虽无相职,但仰赖单于信任,实拿主外大权。闾丘黄单于庭主内,令狐苟、朗克尔斯操持财政商队,赵炎出策,车寻等诸将带兵,我匈奴的国家大事尽皆由南人操持。
金帐贵族会议沦为摆设,这让贵族们如何心安。”
冒顿肃脸冷声质问道:“你这是马奶酒喝迷糊了,还是原本就是想找死!”
须卜起讫连忙跪倒在地,嘴上却是不停,说道:“头曼城,乃当年秦匈大战后,先单于忍辱于秦人时所建,本就是权宜之选,而今大单于已累盛功,匈奴已是统一草原的大国,王族贵种又怎能继续寄居人下。
大单于当带匈奴回归本性,游牧而走,稳定四方引弓牧民之心。
单于庭已经在头曼城内滞留三年,迁单于庭至漠北,那怕只有一两个月,也足矣稳住匈奴各部人心,寓意单于不忘匈奴之心。
军事上北迁亦有好处,而今汉有秦势,阴山并不安全,若是汉军突袭九原后,翻山而来,单于庭将直面汉军兵锋。
单于庭乃匈奴之都,狼骑不可能放弃单于庭而走,有所顾忌却必定要守,如此施为会大大降低我军骑兵众多的优势。
按战局看,单于庭就顶在了左右两部之前,胜,损耗本部巨大,单于庭钳制各部之力下降,新伏之土也必然不稳。
败,则糟蒙恬当年夜袭单于庭之危,届时左右两部实力尚存,草原再无余敌,大单于可无先单于东山再起之机。
臣时不忍见匈奴裂,而草原分,请大单于慎重考虑。”
冒顿冷眼望着跪伏在地的须卜起讫,敢面刺寡人之过者,是真想宰了他,但面对主动靠过来的老贵族,却总要留三分薄面,不能断了路,令其私下里暗生龌龊。
既然须卜起讫想当直臣,不妨抻着你想要的,恶心了我,那能事事都如你意。
冒顿冷静的思索后,并没有立即决定,须卜起讫一直跪在地上仿佛被遗忘,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冒顿重新拿起笔,开始重新处理政务,幸亏草原各部的事情并不如内地多,要是真跟始皇帝一天批阅一百二十但相当,须卜起讫这把年纪,腿还不得跪废了。
庆格尔泰瞅着时间,为冒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羊汤和饼。
冒顿并没有赐食的觉悟,一边往汤里掰着饼子,一边说道:“须卜起讫,你不愧是当年青葛手下的重臣,说的很不错,先下去吧,本单于要细细思量。”
须卜起讫颤巍巍的起身告退。
在走出大帐时,冒顿说道:“须卜起讫,当年的恩怨,这一跪后便一笔勾销,好好当差去吧。”
须卜起讫激动的转身应诺,冒顿不耐的摆了摆手。
回去的路上,须卜起讫思索着刚才在金帐的应对,自己的策略应该正解单于之困才对,为何还被冒顿有意点了一下。
回到帐中,见侍者端着羊肉正在大快朵颐,在金帐被整治服帖的须卜起讫,懊恼的哼道:“老爷辛勤做事,你个狗奴却先享受上了,滚出去,再给老爷上一盆嫩羊肉解饿,一壶热酒解乏。”
侍者连忙应承,连忙端着自家羊肉出帐,走时还不忘嘟囔道:“肉是你给的,谁知道能突然回来。”
须卜起讫眉毛一拧,忍着腿疼哼道:“嘀咕什么呢!”
侍者的脚步却更快了。
须卜起讫被放走了,但他的话冒顿却听进去了,相较于对背后下功夫影响稽粥的人下刀子,须卜起讫的方法的确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竟他不能将手底下的贵族都宰了,那么谁帮他管理这片土地呢?
望着案上御赐的毛笔,热气腾腾的食物却勾不起丝毫食欲,冒顿脑海里不免忆起自己在九原求学的时光,打打马匪,潇洒度日。
相较于内心的那一抹不舍,作为匈奴帝国的首都单于庭,继续停留在阴山北的确不在妥当。
或许自己也需要为今后的汉匈争霸早做准备了。
推开案上的食盘,冒顿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牛皮地图前,目光从帝国版图东南紧挨着的辽东郡,沿着长城一直望到西南接壤的陇西郡,汉匈漫长的国境线绵延万里,随着两大帝国日后的逐渐成长,今后百余年,这里都会是双方争夺的战场。
冒顿的目光沿着大河而下,目光停留在了河套平原,河套是悬在关中头顶的一把刺心利剑,换位而想,若自己是刘邦,一旦有机会,河套绝对是汉廷首要的打击目标。
理由跟大秦北伐一样,彻底解除河套的匈奴骑兵,对咸阳的直接威胁,汉都长安虽还未建,但秦汉两朝的基本盘都在关中,没有那个帝王敢放松它的安全。
此时冒顿心中升起了一丝小庆幸,比起带不走的城市,自己的单于庭移动起来似乎更为便捷,相对的损失也会越小。
之后冒顿又在金帐召见了柯世列与燕吾,与两人商议过后,冒顿终于下定决心,春季北迁漠北。
唤来呼哲、兰芪和图图铭泰三人,冒顿带着他们来到地图前,吩咐道:“以呼哲为主,兰芪,图图铭泰你们二人辅之,开春前往漠北草原,在狼居胥山西南,余吾水流域,择良地兴建单于庭大营,按图纸兴建金帐。”
三人一听大单于要将单于庭迁往漠北,心中骤然振奋,眼中难抑喜悦。
接过建造图纸后,更是高呼单于英明,而听在冒顿耳中,却似乎充满了嘲讽,自己似乎在开倒车。
送走三人,冒顿喊来阿古达木和赛罕,吩咐他二人提前派人去左部沟通。
开春后,自己要带人巡视左部,在大鲜卑山举行春祭,召见左部诸王,以及东北诸族首领酋长,着令左谷蠡王阿尔斯楞好生准备,二人应诺而去。
冒顿准备春日巡行东胡旧地,以及漠北建帐,单于庭离开阴山草原后,必定会带走大量人口,在此地留下防守真空,如何填补摆在了冒顿面前。
单于庭各部离开后,匈奴的大部分兵力必定跟随北还,阴山草原以及旧东胡的南部草原,常备狼骑的数量会大量减少,部族骑兵是否能担当一线的作战任务。
阴山一线乃河套后背,匈奴最重要的牧场和产粮地,金帐同样不能放任不管。
这些事情的手尾都需要冒顿一一琢磨,
河西走廊东部有海梨猛哥的休屠部,他的身后有浑邪王部,还有新盟羌军,钳制陇西自当无碍。
至于镇守北长城一线,统筹对汉作战,冒顿打算用朝鲁坐震头曼城俯视中原,以三万狼骑为机动兵力,节制河套各部骑兵作战。
倒是紧临辽东燕赵地的东部草原,一时间冒顿拿不准该派谁去。
虽说此地背靠左部,面对的燕国兵力大多跟随汉军南征,并非紧张之地,但单于庭诸将中似乎没有跟左部交好者,海梨猛哥也许算一个,可惜他已经身在河西。
最终囊中无人的冒顿决定让鸿都八失喇担任万夫长,率领狼骑看顾燕赵地。
如此冒顿一手建立起来长城防线,主体构建完毕,再分派小部填补血肉,中原汉土尽可被锁住。
冒顿重申削弱中原骑兵的禁令,令狐苟、朗克尔斯的操持下,匈奴对中原的贸易中,战马、做甲的皮革,做弓的筋角,都被限制或者禁止,敢有违令者屠部灭家。
冒顿要借此削弱未来汉军的骑兵数量与质量,以保持匈奴骑兵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