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塔午台离开后,望着案几前闷闷不乐,独酌独饮的格日图,翰勒亦刺答笑着开解道:“格日图叔叔不必置气,哲塔午台老师就是这个脾气,幼时顽劣,本王也没少挨他的鞭子。”
格日图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大王,臣与哲塔午台一起共事多年,老臣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性子,才高不假,傲的紧。
大王不必担忧,如果我东胡要和匈奴人开战,老臣会去说服南方诸部,鼎力支持王庭西征。”
翰勒亦刺答点头笑道:“格日图叔叔好雅量。”
格日图谦虚的说道:“哲塔午台跟老臣只是政见不同,他想让东胡争霸草原,而老臣则想引东胡向南立国。
在老臣看来,我们与匈奴同种、同源、同文化,匈奴人有的东西东胡也有,击之无益。
匈奴北有丁零,南接大秦,西临月氏,东边又靠着我们,他们夹在强国之间动弹不得,轻易发展不起来。
而我们不同,东胡如今兵强马壮,除了在旧燕地设立郡县的大秦,没有人能威胁到我们。
大秦刚换皇帝,我们不主动挑衅,在中原人眼中,东胡占据的皆是苦寒之地,根本引不起大秦贵人们的觊觎,如此大好良机,不趁此做大做强,更待何时?
在老臣看来打肃慎,我们能得到秦人贵族喜欢的山珍、贵皮、人口,打箕子朝鲜我们能得到粮食、耕地、人口,收获多过付出。
最主要的这两国都是弱国弱部,征之不损国力,有了这些缴获,我们可以与大秦贸易,换来铁器、种子、耕作的经验技术、匠术、还有我们无法生产的货物。
大王明见,东胡的南方诸部已经半牧半耕,每年提供给王庭的贡赋与日俱增,不需两年,王庭就可以依仗南部稳定的产出去开疆拓土。
现在一旦急战,前功尽毁,东胡想一统草原,稳定的南方必不可少。
本来燕地才是老臣属意的发展方向,要是能顶替曾经的燕国,我们未尝不会像当年的中山国一样强盛,可惜,我们削弱燕蚕食燕,最后却成全了大秦。”
哲塔午台的西进,格日图的南下,两种声音在年轻的东胡王翰勒亦刺答脑海里徘徊。
他是位想有作为的东胡王,从父辈手里接过强大的东胡,他有实力去完成开疆拓土的伟业,同样他也如坐针毡,东西贵族的对立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还是先试试匈奴人的态度吧,翰勒亦刺答随后下令白山五部之长乌涂哈真为使者,出使匈奴。
数日之后,东胡使团启程向西,奔赴匈奴。
.......
河西月氏昭武城,塔宁诺阿召集诸贵族议事。
放下手里的匈奴国书,塔宁诺阿开口说道:“冒顿当上了匈奴单于,还想求娶惜月,这事你们怎么看?”
文臣之首吉雅丹率先说道:“自从冒顿上次逃离昭武城,就见其野心和忍耐力远超常人,留下来终究是祸患。
现在他刚刚上位就想求娶公主,示好月氏,说明匈奴内部必定不稳,他想要稳住我们。”
塔宁诺阿思索后问道:“如此说,你的意思便是要战,大秦和羌人拖着我们的主力,五大部现在还能抽出多少人?”
托勒托开口道:“贵霜部还可以再征一万两千骑兵。”
凌格奇接声道:“休密部还能从守部者中抽调出九千骑兵。”
乎何牙道:“双靡部可出八千骑兵。”
图里道:“驸顿部只能出五千骑兵。”
耿阿泰道:“都密部能出两万骑兵。”
合计五万骑兵,打散和重创匈奴人是够了,灭亡匈奴这些人可不够,还要防着东胡人摘桃子,这么算人数就更缺了。
双靡、驸顿、都密三部紧靠着羌人和南部边境,贵霜部要守着西域,只有留下来防范大秦陇西的都密部就近能调的出人。
但塔宁诺阿却不敢调,虽然大秦换了皇帝,但新皇帝的脾性暂且还瞧不出来,要是和先帝一样好战,下一个倒下的只能是月氏。
无人可调的塔宁诺阿心里盘算着,似乎月氏想动匈奴还得等两年才能腾出手。
月氏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明白,如今月氏已经被羌人拖在了河西和高原上,一旦主力撤走,羌人必定报复月氏,必陷部族于糜烂,玉石路商道受阻,财政还会大受影响。
眼见朝堂陷入沉寂,吉雅丹不失时机的说道:“大王,此时要是出兵不妥,不如缓些日子,先和匈奴的使节谈谈,看看他们给出的价码再做定夺。”
塔宁诺阿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传令下去,让前线加紧围剿羌人,争取年底结束战争。”
“嗨。”
.......
时至中午,新单于冒顿终于在金帐召开第一次贵族大会,被囚禁的贵族们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金帐。
经过简短的继位仪式,在诸王、诸贵、诸部族的效忠声中,冒顿头戴王冠,手握黄金狼头权仗,缓步登上单于位,正式开始统治匈奴。
随后在燕吾的唱名下,众人得知冒顿单于明确的将国家分为左右中三部分。
大单于统治帝国的中心区域,统领单于庭、代管左贤王部、大巫师部。
帝国东部草原由左部管辖,以左谷蠡王阿矢斯力为尊,帝国西部草原由右部管辖,以新任右谷蠡王徳努阿为尊。
帝国东西两部的左右贤王权力很大,除了重大军事活动需要单于庭统一指挥外,一般事物和小规模军事行动,左右贤王都可以自行处理,无需向单于庭请示汇报。
左右两部本来应该由左右贤王统领为尊,但冒顿没有子嗣,左贤王未立,只能暂且将左部放权给有从龙之功的阿矢斯力。
右贤王都也该新立,虽然他还得不到冒顿的信任,但他得到了右部贵族们的普遍支持,这两位任命是冒顿妥协后的产物。
为了制衡右贤王都也该和右谷蠡王徳努阿,冒顿任命老丈人铁托为右大将,其长子莫言为右大都尉,其次子呼哲为右大当户。
右部除了右贤王和右谷蠡王,高位尽皆出自呼延部,铁托一脉初显峥嵘。
左部左贤王不立,为了制衡左谷蠡王阿矢斯力,冒顿下令立阿尔斯楞为左谷蠡王部世子,任命海梨猛哥为左大将。
其余左大都尉、左大当户之职冒顿留给了阿矢斯力,制衡的意思到了就行,他相信阿矢斯力知道该怎么做。
处理完“四角”,接下便是“六角”,除了右日逐王特木尔被冒顿剥夺封号和部族,子嗣被放逐之外。
其余左日逐王陶格斯、左温禺鞮王苏合、右温禺鞮王哈斯额尔敦,左渐将王巴图**、右渐将王巴雅尔都保住了王位。
但冒顿下令左日逐王陶格斯的庶三子奥敦格日乐,左温禺鞮王苏合的庶五子诺珉、右温禺鞮王哈斯额尔敦的庶十一子柯尔克穆图,左渐将王巴图**的庶七子恩赫,右渐将王巴雅尔的庶十三子狐贺鲁,将他们分别立为各自王部的世子。
通过这种相对温和的继承方式,冒顿既保证了驼城盟言的顺利实施,又维护了自己的统治,再将各位王爷的抵抗降到了最低。
维护“四角”“六角”的稳定,整个匈奴政坛波澜不惊,能如此顺利的交接权力,燕吾、赵炎、阿矢斯力、柯世列等人的功劳自不必多言,冒顿对跟在身边的人都进行了分封。
呼楞尔乐这位陪伴他至今的老人被封为万户,享受万户牧民供养。
帖木尔被封为亲军屠耆的千夫长,桑格为副,为他统领亲军。
朝鲁、阿古达木和赛罕分别被封为万夫长,各自统领一万狼骑,掌控单于庭军权。
燕吾、赵炎、柯世列等人组成了单于庭的文官体系。
呼延胡笙被立为大阏氏,哈斯兰被冒顿认为义女....
分封完毕,随后冒顿下令犒赏三军。
时至傍晚,头曼的葬礼也在新团体的高效运行下开始进行。
不论贵族还是牧民,男人们用刀割下自己的一缕缕小辫,划破脸颊,用血水和泪水哀悼领袖的逝去。
头曼这位前半生带领匈奴走向强盛,后半生又带领匈奴踏向衰败的领袖,还是得到了大多数匈奴人的肯定。
大争之世,他或许做的不算最好,但也不算差,匈奴人依旧艰难的传承在草原上。
头曼的尸体安放在中央金帐内,这是他最后一次享受众人瞻仰的殊荣。
各部挑选出的贵族代表们在巫师的带领下,牵着马围绕在金帐周围低唱哀歌。
缓慢的马蹄诉说着哀伤,冰冷的马奶酒在低唱巫师手里洒向前方,祭奠天神草原,寄托天神能带着先单于的灵魂回归长生天,泪水和悲伤传遍单于庭每一个角落。
冒顿带着王公贵族们单膝跪倒在地,望着奴隶们将木柴堆满金帐内外,淋上牛油。
明月升起,巫师长吟,时辰到,主持葬礼的燕吾将炙热的火把恭敬的交给冒顿。
冒顿拿着火把,缓慢的围绕金帐走了一圈,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想法,许久后,只是见他点燃了木柴。
大火带着噼啪声狂暴的跳动,吞噬着金帐内的一切,以灼热之力焚尽世间污浊。
没有下葬,没有陪葬。
冒顿的仁慈,引来的是头曼姬妾撕心裂肺的哭嚎。
为首的大阏氏达兰宝音,她望着金帐的滚滚烈焰,此刻她永远失去了曾今挚爱她的丈夫,未来她还会失去儿子,可惜哭嚎除了散发哀思外,没有任何作用。
眼见余火将尽,两个单于亲卫已经一左一右将她扶起,被带走的达兰宝音狼狈不堪,疯癫的她大声诅咒着冒顿,揭发着老单于的死因,但这一切却消费了贵族们仅剩的一丝恻隐之心。
见此,柯世列趁机诚恳的建议道:“大单于,达兰宝音阏氏悲伤过度,已经神志不清,不若让她去长生天上,陪伴先单于吧。”
冒顿望了柯世列一眼,斩草除根固然好,但...
随后冒顿摇了摇头说道:“达兰宝音阏氏悲伤过度,安心静养吧。”
与杀了如今没什么大威胁的达兰宝音相比,冒顿更想尽快稳定人心。
头曼的骨灰随风消逝。
接下来是狂欢的酒宴,悲伤与喜悦交替进行。
贵族们的狂欢有喜,有忧,新任右贤王都也该和新任右谷蠡王徳努阿,自然而然的成了新君冒顿离开后的最受关注者,相比而言那些没有得到新王青睐的贵族,此刻怕是杯中尽酸涩。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坐上王位,疲惫的冒顿洗漱后头枕在胡笙腿上,在虎皮软榻上小憩,这对匈奴最有权力的夫妇,此刻没有狂喜,更多的是疲惫。
看着劳累的丈夫,胡笙心疼的说道:“大单于累了,早些休息吧。”
“嗯。”
嘴上答应着,冒顿心里却知道自己想睡个好觉是有多难,一闭眼,三天内的事情纷至沓来。
迷糊间,冒顿睡着了。
胡笙知道丈夫觉浅,不敢离开的她示意侍女乌芸吹灭牛油灯,在胡笙怀里冒顿半睡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