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卢绾身侧的亲兵都尉扭头问道:“大王,匈奴人势头正盛,为何不攻了?”
卢绾满脸凝重,道:“匈奴人怕咱们鱼死网破,他们也落不下好,想劝降了。
但他们忘了,我卢绾深受陛下厚恩,才有幸得封燕王,如何能降!
弓弩何在?射退!”
话音刚落,卢绾想到底下士卒连日奔波,又半路遇袭,早已疲惫,伸手按下弓弩,说道:“先派人跟匈奴人拖着,也好让将士们歇息片刻。
各军都尉趁着这会时间加固外围,预防战马冲撞。”
“诺。”
军司马附到卢绾耳边,低声说道:“大王,当着诸军面跟匈奴人谈怕是不妥,您难道忘了韩王信通敌的事?”
卢绾眼露缓意,说道:“此般忘恩负义的小儿,如何能跟本王相提并论,陛下不会疑寡人的,放心些。”
说着燕军阵中奔出一骑,跟须卜起讫马背谈判。
瞧着军前两使相商,久久不见事毕,日头不觉中已经落到了山下。
刚刚猜错冒顿心思,安耐不住的德努阿指着燕阵说道:“大单于,卢绾这是在拖延时间,你瞧燕军正在暗中调整布防,准备硬顶我军的骑兵冲锋。”
见诸将跃跃欲试,尚有进攻之心,冒顿索性将话挑明,道:“不妨事。传令各部,谨防燕军突围即可,大军不会再做进攻。”
随着传令官传令,匈奴各部将刚刚缴获的燕军战车推到前线,再利用战损的马尸,以及刚砍的树枝堆积成阻碍,准备将燕军彻底围困。
眼见暂时稳住了匈奴人的进攻,各营也准备好了血战,卢绾望着阵前的拖延,心中正想着能拖得一时,将士们也就能多歇片刻,且等蓟城发现外围匈奴主力不在,引军来援,自可再战。
“大王快看,匈奴人将战车和马尸搬到阵前,这是要在我军面前新起一墙。”
卢绾顿时警心大作,巡查完三边后更是面色大变,后军的辎重尽落胡手,占尽优势的匈奴人居然不攻反围,说明匈奴人根本不怕耗。
“大王,我们要不要组织人手突围?若是让匈奴人将包围圈围起来,我军恐有断食之忧。”
卢绾犹豫再三,终是有些欺骗自己的说道:“我军骑少步多,冲出去也是被胡骑分割吃掉,且积蓄力量,待蓟城援来,竭力一搏吧。”
阵前的谈判无果而终,冒顿对此早已心有准备,吩咐道:“各部竭力加固围墙,燕军若是趁夜突围,弓弩射退即可。”
随着令下,除了警戒部队外,匈奴各部开始野外宿营,休整。
出神的冒顿在篝火旁烤着肉干,一旁围坐着的庆格尔泰出主意道:“大单于,咱们安稳休息,燕军也歇着呢,总不能让他们突围时更有劲吧。”
冒顿一听也是,自己专顾着蓟城和赵军的动向,小处难免照顾不周,庆格尔泰的扰敌策提醒了他。
冒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带人去办,鼓噪也罢,突施冷箭也好,只要能让燕军睡不安稳的,你都可以尝试。”
庆格尔泰得令,起身兴冲冲的走了。
同样围坐在一旁的鸿都八失喇笑道:“大单于,就算庆格尔泰再耗三天,燕军也不会轻易而溃。
卢绾的中军大多出自汉军,大都受过楚汉相争的苦,被围也轻易难溃。”
燕军的底细冒顿自然清楚,将干硬的肉干放入嘴里,他边吃边道:“若是今日燕军溃败而逃,我军追击则可速胜。
而今围困,虽能减士卒之殇,但必多耗时日,这恰恰是我军最缺之物。
三天,这是本单于的心理底线,若是燕军三天不降,我军便准备强攻。”
鸿都八失喇点了点头,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人。
鸿都八失喇主动说道:“大单于,臣想率弓弩手择缓滩泅渡过河,在燕阵后方袭扰其取水,一方面配合大军的疲敌之策,一方面也防止卢绾舍大军而百骑渡河东逃。”
冒顿颔首,同意了鸿都八失喇的提议。
见围坐的两人都出了策,须卜起讫变得尴尬了起来,自打跟随金帐南征以来他并未立下大功,今日劝降也是无功而返,身为右骨都侯便显得有些懈怠了。
眼见庆格尔泰这般小辈都能出谋划策,须卜起讫心中不禁焦急难忍,斟酌两息,说道:“大单于,燕军已是笼中之鸟,臣在担心蓟城方面。
我军以篝火迷惑温疥三两日尚可,但如今我军临时围困燕军,需多时日,老臣怕那温疥发觉。
不若将今日所获的燕军旗帜送往蓟城,谎称燕军已破,让那温疥洗颈以待,恃强吓住蓟城燕军出城。”
瞧着底下人接二连三的出谋划策,冒顿在心中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的表情,终于能听见几句像样的话了。
允诺了须卜起讫所请,令其从屠耆亲军中选了个十人队,带着两车燕旗送往了蓟城。
......
匈奴大军连日围困,蓟城却多日不见攻城,只是每晚篝火联营,这一两日不攻城尚且好说,但慢慢的温疥缓过味来了。
望着今夜城下再次燃起的连天篝火,温疥带着燕军将领在墙上巡查时,说道:“你们说匈奴人这是不是在故意虚张声势,何故多日未见其大军攻城?
这不禁让本相想起了当年的马陵之战,孙膑令齐军以减灶法引诱魏军追击,三天之内减灶近半,庞涓自以为齐军胆小怯懦,引轻骑追之,最后被齐兵设伏马陵道,最后庞涓身死,魏国的霸业也随之烟消云散。
尔今匈奴大军围城,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以添火法迷惑我军,其主力暗中北截大王,我等岂不是误国?”
周围的燕军将领面面相觑,他们的才能守城足矣,但要猜匈奴人的动向却是难。
温疥也知自己是所问非人,索性笑道:“尔等畅所欲言,错了亦无罪。”
“温相,马陵之战,齐魏双方都是中原大国,孙膑和庞涓也是当世名将,卑将觉得匈奴人不可能有名将之姿。”
“我等也觉得匈奴人没有此技。”
见诸将众口一词,温疥蹙眉问道:“那胡人为何连日不攻城?”
“会不会是匈奴人从赵国奔袭蓟城,长途奔袭下人困马乏,需要时日休整。”
“对,如此大兵团突袭,是需好好歇息。”
温疥颔首,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不过多年的谨慎还是让他决意一试,道:“明日趁着拂晓人困,尔等用吊框散下斥候,打探城外胡营中虚实,明证此言。”
“诺。”
拂晓蓟城四面放下十数个吊框,燕军斥候抵近侦查胡营,望着城外烧成白灰的篝火堆漫山遍野,其中却只有寥寥数骑看顾,顿时吓得两股战战。
赛罕做的再好,也不可能用六千人将大城周围全部照看到,斥候将篝火法的消息传入蓟城,温疥大惊,匈奴大军不在城下,能去的还有何方!
他赶忙下令城中人马集结,准备出城救援卢绾,还未打开城门,就见匈奴人快马将两辆牛车送到城下。
派人拿上来一瞧,尽是燕军带血的旗帜,其意不言而喻,匈奴人突袭燕军主力已经得手。
接连两惊的温疥崩溃哭嚎道:“皆是我等昏聩,居然被胡儿蒙蔽,致使大王遭此厄难。”
“温相节哀,我等蓟城百姓还要依靠温相率领备胡。”
“我等附言。”
却有杂声道:“如今之计,我看不如舍了蓟城,趁着匈奴人北去,我等速速投奔赵王而去。”
温疥一听有人要提议弃城,骂道:“混账!蓟城若失,胡骑将在中原肆虐,尔等安敢有此忤逆之言。”
说话之人立刻认怂,这时张氏老家主走了出来,说道:“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温相,大王遇袭我等同感悲痛,但如今胡患未绝,温相还得节哀,早日领我等渡过时艰。”
此时缓过神来的温疥重拾理智,眼神狠厉的问道:“大王不幸,我等当立世子,谨守城池,以待朝廷和赵国援来,诸位可有异议?”
温疥兵权在手,其余人又何敢妄言。
温疥的决绝在蓟城大族眼中与洪水猛兽无异,起先妄言的那人,就是张氏老家主推出来的探路人,知道了温疥的反应,诸家才能在这场**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
东线战场上,蓟城人心思动,匈奴大军围而不攻,赵军又在易水南岸蓄势待发,而在西线,汉军对阏与防线发动了连日的强攻,将匈韩联军牢牢吸引在战场前。
而成功渡过西道沼泽的陈豨,此时却已经等到了平阳的援军,大军在手陈豨果断选择绕后,袭击匈韩联军在阏与防线后的粮道,以求配合汉军主力围歼匈韩主力。
至于为何不按命攻晋阳,还是因为陈豨立功心切,在平阳援军未至时,抽出本部五千骑奔袭晋阳,想趁机打晋阳韩军个措手不及,以求扩大优势。
谁料守晋阳的将军好歹是韩军中为数不多的悍将,王喜借晋阳门多的劣势,在遇袭时故意晚关城门,将陈豨所部骑兵骗进瓮城,随后骑兵便成了击刹弩兵的靶子。
已经在晋阳城下打草惊蛇,再攻坚城便不是陈豨手中这五万余人能奈何的了,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晋阳的失利促成了陈豨孤注一掷,他违抗了刘邦的分兵令,率领全部兵马向东进行大迂回,直扑匈韩阏与防线的侧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