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波人,一波鼓噪南下回关中老家,而令一波则是沉默不语,这些人相对年轻,在九原已经成家立业,有的甚至娶的还是匈奴姑娘。
车寻转过身去,不想让人看清他此刻的神态,决断道:“本帅心意已决,开营出寨。尔等无需多言,执行命令吧。”
闻言帐中诸将尽皆起身,神态各异,咬牙切齿者有,暗自松一口气的也有。
王当顿时热泪盈眶,咬牙说道:“将军,难道我秦人就要在胡营了此残生了吗?在当看来,秦军就应该跟着大秦生死共存。当曾经错过一回,此次绝不再错!那怕只余我一人,也要提三尺剑,南归关中。”
“南归关中!回家!”
“我们支持王将军!回家!”
车寻高声断喝道:“卫兵!”
霎时披甲卫兵冲进大帐,顺势将聚集在王当周围的军将控制住,车寻继续命令道:“将王将军等人,先看押起来。”
王当怒目圆睁的吼道:“车寻!你一人愿降,何苦凉我等老秦热血!”
车寻冷喝道:“带下去!”
数十名将军都尉被压了下去,帐中空出来了一半,车寻继续说道:“派信使出去,告诉匈奴人,秦军稳固如初,对大单于决无二心,之前的误会,皆因车寻一人而起,寻会肉袒负荆,步至单于庭,当面向大单于请罪。”
“将军....”
车寻摆摆手,说道:“诸君勿复言,安心活下去吧。”
诸将出帐,背对诸人的车寻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多年努力付之东流,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车寻带秦军投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下的冒顿耳中,知道结果的他无感喜怒,反而是有些意兴阑珊,随即吩咐道:“既然大局已定,朝鲁你去接受车寻的投降,随后配合赵炎捋清九原,将如何拆分秦军给本单于一个答复。”
朝鲁应诺,踟蹰道:“大单于,那车寻当如何处理?”
冒顿想了想,说道:“先关着吧。”
朝鲁明白后打马走了,本该秋高气爽的日子,冒顿却丝毫没有清爽的感觉。
丰收的季节里收获这场极具戏剧性的叛乱,此乱建立在匈奴人和秦人双方的不信任上,但也足矣将单于庭南面官的尝试叫停了,自己不可能在汉匈征战的大前提下,留着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在身后。
冒顿跳下了马,踩在逐渐枯黄的草地上,庆格尔泰带着屠耆亲卫远远的跟着。
随着九原郡的人口持续减少,冒顿已经失去了搞南面官的最佳时机,本想借着秦人之手复刻后世的成功,但没想到头来竟是一团糟。
经过这么一闹,匈奴国内对秦人的警惕和忌惮必将大大增加,而今又是他需要金帐诸贵支持的时候,种种烦忧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走着走着,冒顿发觉周遭的景色似乎有些眼熟,转头问道:“此是何地?”
庆格尔泰望了望,伸手一指,说道:“大单于,顺着底下的路往西不远,就到胡堡了。”
冒顿心中喃喃道:“胡堡。”
胡堡在九原投降后就失去了其对匈奴国内的商业作用,有了明面上畅通的商道,胡堡半走私性质的商道,自然而然变成了单于庭打击的对象。
如今的胡堡早就没了当年的人气,在周围诸县的吸引下,胡堡内的住户们都迁徙而走,没有人自然没了一切。
去年西征时,驻守胡堡的百人队也被胡笙调往了前线,自此胡堡便只余下几个年迈的守门人了。
来到城主府,冒顿回首屏退了左右,独自走进院中,拿着钥匙打开阿琪格的房门,未见落尘,他便知是有人来定时打扫,但物归物,当年的少年郎却再难回来了。
关上门,落上锁,冒顿在小径中走到了忠义堂下,高高的匾额依旧高悬,低首望了望佩戴在腰身不离的黑龙玉佩,霎时间冒顿感觉有些嘲讽。
晃了晃脑袋的冒顿走入大堂,环顾后坐上主座,闭上双眼,脑海里当年的人物纷至沓来。
重温故地短短半天,冒顿便离开了,他下令胡堡闭门撤守,老卒全部迁往九原恩养。
接受大将军朝鲁征招的脱木兀惕打马回到了自家营地,一同回来的还有哈朵、松塔木等十骑。
他们两家已经和哈斯纳图一家合营,成了脱木兀惕的部曲,脱木兀惕又选了八户人家,如今的哈斯纳图家已经是个小部落了。
正指挥妇女们收割羊毛的琪琪格见丈夫回来,赶忙迎了上去,接过脱木兀惕伸手递过来的小皮口袋,琪琪格赶忙问道:“怎么这次走的急,回来的也快。”
脱木兀惕跳下马,卸着鞍道:“本来接军令,说是大河北边的九原郡各县反叛,速调我等前去平叛,骑兵还未渡过大河,就接到了金帐的新命令,命我等原路返回,许是叛乱已经被平定。
回来的路上,我绕道去了一趟千夫长家的营地,用沿途打的猎物换了些盐回来。”
见仗没打成,心中高兴的琪琪格打开手中的小皮口袋,里面的粗盐中还混杂着砂石稻草,分量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见妻子也瞧出了端倪,脱木兀惕主动解释道:“如今来往汉地的商队都被汉廷派兵卡住,轻易过不来,我在千夫长营地里打听了,诸部都在缺粮缺盐。
我们离汉地还算不远,有些离的远的,听说换盐都得去万夫长家,越往西去盐越贵。
待明年咱们迁到九原去,说不定会好些,那里的大商队也多些,就是价格说不准,可能要更贵些。”
琪琪格先是点点头,随后惊问道:“明年我们要迁徙到九原去?为什么啊?这里的水草还很丰美,没到要转场的时候。”
脱木兀惕提着鞍子,继续说道:“听斯玛千夫长说,明年单于庭要跟汉国打仗,河南地离关中太近,为了防止汉军骑兵来袭,河南地的部族全部要过河,迁徙到九原去,若是九原的牧场不够,还要迁徙过阴山。”
琪琪格瞬间傻了,此次他们将全家出动,这得是多大的仗啊。
女人总是伤感的,脱木兀惕伸手抱着琪琪格安慰着妻子。
晚上在帐中,脱木兀惕召集部下,说道:“汉廷封锁了草原上的商队,今后的日子怕是会很难过,不过我们背靠着部族都难过,飘忽无根的马匪们就更难过,也是时候为阿茹娜报仇了。”
闻听要为姐姐报仇,乌恩格沁跃跃欲试,脱木兀惕先用眼神安抚了弟弟,随后继续说道:“我听其余千夫长营地里的人说,漠哆已经成了这附近的大患,手下有近百骑,他们没有部族供给,必然要时常劫掠,维持生活。
今冬,部族就会陆续向北迁徙,我会让斯玛千夫长将我们留到最后,如此便是将肥羊送入狼口,到时候我们引马匪来袭,到时候利用营地防御,干掉漠哆。”
围坐在一旁的松塔木说道:“百夫长,咱们要想引马匪来,人多怕是不行,这帮马匪们都聪明着呢,向来欺软怕硬。”
哈朵接着说道:“要是按咱们营地内十户人家里有的男丁,最多二十把马刀,到时候能引的过来马匪,但是想要打赢却是不易。”
脱木兀惕解释道:“马匪虽然比我们人多,但他们大多身着毛毡,并无盔甲,平常箭头就能射穿,到时候女人们借着营地也能射死他们。
马匪例来顺风而战,战心不高,只要我们操作得当,顶住第一波骑兵冲击,反手就能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整个营地的主心骨脱木兀惕都这么说了,其余人都是亲人战友,自然无异议,脱木兀惕则指挥营地内的所有人开始备战。
冒顿由胡堡回到了九原城,经过动乱和烧粮的事后,整座城内充满了萧瑟,沿途的行人皆是疾步快行,甚少有人攀谈,大街上唯有巡逻马队来回穿梭。
进了城主府,赵炎带人迎了上来,冒顿落坐后也不拖沓,直接问道:“各县都怎么样了?”
赵炎说道:“回大单于,各县的安民告示都发出去了,臣已经测算过粮秣,加上九原仓灾后抢出来了数万但粮食,九原今年的储粮损失了一半,其余各县粮仓皆满。
为了安定秦人百姓,告示中明确表示金帐今年绝不会二次征粮。”
冒顿颔首,说道:“若是加上明年九原的产粮,南征之粮能保证吗?”
车寻面露为难,道:“明年的秋粮谁都不敢保证,今年动乱,明年是否有天灾亦不知,臣只能说提前备好来年春耕,有车寻多年修建的沟渠为基,以求将今年的伤害降到最低。”
冒顿只好无奈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九原动乱被快速平定,也让冒顿有时间再开秋祭。
冒顿转头说道:“如今的九原,我交给谁都不放心,匈奴人和秦人谁出来主政,另一方都会心有怯怯,你赵人的出身会让他们觉得公允。
你先兼着九原的郡守吧,漠北这次金帐大会的事情,本单于会亲自主持。”
赵炎应了诺,冒顿又花了几天见了诸位秦将,彻底将秦军的编制打碎,重新编排到了九原新军中,随后冒顿带领屠耆亲军动身直接返回单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