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右部父功子封的逐步推进,封赏完毕后各部将士思乡心怯。
匈奴的骑兵主力停滞在坚城下也略显浪费,但令冒顿下决定陆续班师的原因,还是因为粮草。
数十万人每日消耗着天文数字的粮秣,就算抢了月氏人的国库也维持不了多久,还不如放将士们赶着牧忙时节回去从事生产。
所以金帐在和后方大相呼延者莫言沟通后,冒顿决定班师。
路途最远的左部诸王率先联袂前来辞行,冒顿亲自为阿尔斯楞等左部诸王送行。
望着连绵的军队和奴隶远去,冒顿心中也有些思念单于庭老营,但河西的新秩序刚立,尚需时间,他还走不得。
得封王位的图里图前来金帐谢恩,冒顿亲自勉力了他几句,还赐给他五百帐部族,助其开部。
图里图感恩异常,扬言愿为单于效死。
得势的图里图更加跋扈,右部除了老王都也该,没有人再能入其法眼,浑邪王部中更是搜罗了大量跟其臭味相投的人。
望着图里图从金帐出来后傲然远去,赵炎眼露悲悯,他一身青色素袍,独自走进了金帐。
冒顿望着赵炎进来,笑道:“你可是稀客,从来都是我派人去请,今日怎么主动送上门来了。”
赵炎不答话,反而是盯着冒顿许久。
冒顿不自然的摸了摸脸,催促道:“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让人猜。”
赵炎顿了顿,问道:“大单于是准备将昭武城从地图上抹去吗?”
冒顿的脸骤然暗了下来,颇为冷淡的说道:“左骨都侯从那里听到了疯言疯语。”
赵炎握紧拳头,略显激动的说道:“图里图战功并非右部最盛者,大单于将他硬推上高位,令其得意忘形,致使其被诸王孤立,难道不是为了让他,做那随时被放弃的棋子吗?
而整个河西走廊能让单于亲自布局谋划者,唯剩昭武孤城尔。”
赵炎的话让冒顿脸色逐渐阴翳,他站起来不悦的哼道:“左骨都侯还是下去登高赏雪,带着侍女去焉支山嬉戏游玩岂不美哉。
大战过后当放松心情,阿兰不在,你可要好好珍惜身体。
至于昭武城的事情,本单于自有安排。”
确定了心中所想的赵炎先是一怔,随后眼中两行热泪流下,他冷漠的说道:“大单于此举与暴秦何异?
你已经不是我在胡堡结识的那个李兄了,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个自卑的屠夫罢了。”
冒顿冷眼怒喝道:“我非秦人,乃蛮夷!杀妻受辱之仇,本单于必报之!左骨都侯请回吧!”
赵炎难抑眼中震惊,他落寞的走出了金帐,而冒顿失神的坐了下来。
不多时,充当金帐侍卫的庆格尔泰匆匆跑了进来,禀告道:“大单于,左骨都侯将官印留在了毡房内,带着数十名侍卫离开大营,回封地去了。”
冒顿眼露不舍,说道:“既然他挂印而去,那就随他去吧。”
随后他眼神转冷,紧接着命令道:“罢赵炎左骨都侯之职,令其在封地禁足思过,不得王命不得解封,违令可斩。”
庆格尔泰被这个斩字喝住。
冒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庆格尔泰踟蹰着退了出去,随后冒顿瘫倒躺在软榻上,望着帐顶不知所想,他选的路不会有朋友。
赵炎被勒令回封地禁足,敢为他求情者多被大单于直接处置,赵侯失势的消息在军中发酵。
各派将帅有喜有忧,尤其是不满大单于重用南人南将,而轻本族贵族的人大喜过望,纷纷猜测大单于是否准备对这些外客动手。
在这种波澜诡谲的政治氛围中,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车寻为首的秦将纷纷选择闭营自守,减少部下与匈奴人的摩擦风险。
被围住的昭武城已经防守了数月,城内月氏人的士气大不如前,护涂何复仇的热情似乎也在日渐消散。
随着他忍受不了夜夜在城墙上吹风,开始回王宫寻欢作乐,守城士卒抵抗的心思也随之流失。
随着城中的各种物资逐渐消耗,对此毫无办法的护涂何变的越来越色厉内荏,维持他威严的方法只剩下打骂和杀人,逐渐对新王失望的人越来越多。
吉雅丹趁机暗中联络军中诸将,他把小王子脱脱推出来号召人手,在一个月明之夜发动兵变,将醉酒的护涂何和软禁的塔宁诺阿以及王后全部斩杀。
脱脱为了保证自己继位的稳定性,对昭武城内的王室进行了大规模清洗,整座王宫活下来的人寥寥。
随后脱脱继任月氏王位,以吉雅丹为国相出使匈奴,想要投诚议和,却被冒顿断然拒绝。
昭武城再换新王,士卒民心必然动荡,冒顿知道这是攻城的契机,他特意从冥泽调回来车寻,配合浑邪王图里图,对昭武城发动了不分昼夜的猛攻。
连攻半个月,终于在一个月氏叛将的投诚下,浑邪王部攻入昭武城,脱脱和吉雅丹退守王城,但无碍大势以去。
攻城时图里图身先士卒,鲜血的滋味刺激他狂性大发,带领浑邪王部兵卒进城屠杀,漫长的三天过去却未收到一封止杀令。
经过三天三夜的魔鬼降临,昭武城唯剩下了冲天血色。
冒顿走进这座依旧血腥味扑鼻的首都王城,故地重游下回忆纷至沓来,城门跪拜的屈辱可以洗去,但身侧的佳人却难重生。
而谁又能承受这份亡国屠城的挚爱,或许到了此时,这份爱已经没有逃离焉支山时的纯粹了。
桑格匆匆而来,禀报道:“大单于,阿琪格阏氏的棺椁找到了。”
冒顿因为激动,步子似乎都有些踉跄,桑格护着他一路赶了过去。
望着面前从泥土中启出来的寒酸棺椁,他泪如泉涌,抱着她想哭却还要强压着声音。
许久,见冒顿情绪稍稳,桑格试探着问道:“大单于,要打开吗?”
冒顿缓缓的摇了摇头,吩咐道:“不要打扰她,我记得当年阿琪格最喜欢安静了。
她不会想看见我这个样子,她也不会想让我见到她逝去的容颜。
我记得她最爱胭脂色了,当年在昭武城买给她时,她都舍不得用。
就让她安心的躺在里面吧,命人在棺外令做黄金新棺,让她远离这世间的烦忧。
最后桑格,你带人将她安葬在焉支山东的木簪衣冠冢里吧。”
桑格应诺。
随后冒顿下令一把大火,昭武城烧了三天三夜,在城外望着燃烧的城池,鲜血与耻辱,爱人与仇敌,复仇与杀戮交相辉映。
昭武惨剧令河西的月氏部族产生了最为极端的选择,一部分人选择忘记过去,屈膝为仆从,而令一部分人千里西迁,只为报此血海深仇。
为了平息月氏部族的怨气,冒顿用一个小错赐死了图里图,并令都也该的小儿子继任浑邪王,整顿浑邪王部,河西遂定。
……
在蒲类草原蛰伏的者蔑台,在袭扰伊吾卢城的粮道时,发现了月氏部族大量西迁。
他手下的那万余联军根本不是塔塔的对手,尤其是塔塔到了伊吾卢城,在直支都恩拔和纳氏干的帮助下,他顺利的继任了月氏王。
随后塔塔迅速调集部族骑兵围剿者蔑台,摩柯末的本部被月氏骑兵围住,逼的者蔑台和冥泽翎侯带兵迎战,被立志为托勒托报仇的直支都恩拔杀穿军阵,惨败东逃,连蒲类草原都守不住了。
很多乌孙部族开始见风使舵,不在听从冥泽翎侯和摩柯末的命令。
无奈的者蔑台只好带着冥泽翎侯和摩柯末化妆成商旅,一路向东,到焉支山求见冒顿。
两人一见面就哭诉着要冒顿发兵助乌孙复国,冒顿只好对两人好言相劝。
待送走了冥泽翎侯和摩柯末,冒顿为者蔑台添上一杯葡萄酿,随口问道:“日逐王对西域怎么看?”
者蔑台双手接过葡萄酿,谢恩后,斟酌着说道:“如今西域有月氏人窜进去作乱,久违的平静会被彻底打破。
山北各国实力皆不如月氏,本在当地执牛耳者的龟兹会非常忌惮东来的月氏,我匈奴或可联络诸国,围剿月氏。”
冒顿似乎很有兴趣,问道:“你想怎么做?”
者蔑台说道:“大单于可先派兵,助乌孙重夺伊吾卢城,将乌孙国打造成我们进入西域的跳板。
如此我们就可以逼着月氏人继续西迁,让他们去搅乱西域各国现存的秩序。
随着月氏人侵占西域各国的牧场牲畜,这些山北小国必定会求到单于这里,到时候我匈奴是进是退,皆在单于一念。”
望着者蔑台送给自己的西域地图,冒顿笑道:“放只泥鳅进去作乱,是个不错的法子,塔塔西逃的这支月氏残部,再称其为月氏似乎不妥,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他们呢?”
者蔑台说道:“历来为小国爱称大,不如称其为大月氏,区别与河西月氏各部。”
冒顿颔首,定了此名。
待到秋末,冒顿听取者蔑台的建议,以都也该为帅,召集右部诸王从之,出兵五万,西征伊吾卢城,助乌孙复国。
待匈奴大军抵达贵霜旧地时,匈奴西征的消息传入伊吾卢城,塔塔与众臣商议,最后决定避其锋芒,带领部族继续向西迁徙,将伊吾卢空城留给匈奴人。
没有捞到战功的右部诸王鼓噪着要扫清西域,但在都也该请示冒顿后,罢兵东还。
冒顿留了万余骑给者蔑台,令其全权处理西域诸事。
右部骑兵花费巨资西游伊吾卢城,除了震慑了西域小国外,毫无收获。
这一来一回,河西走廊上便已经是初冬。
让浑邪王和休屠王镇守河西走廊,冒顿带着狼骑和右部大军,沿着弱水而下,北还草原。
历时两年的攻灭月氏之战彻底结束,各部散兵归家。